困樊笼(151)
骑在马背上,辗转不定。
他心知肚明,很多事情是没有公平可讲的,爱一个人累,恨一个人,同样心力交瘁。那索性就斩断了,快刀斩乱麻。
可竟然没有结果。那就只生恐惧,未知的恐惧。
坐火车到北京,此时京城防务已经全部由马回德的人接管,全城电报电话线尽皆割断,城里贴满了安民布告,通衢要道上也布满了看守的岗兵。京里的百姓睡了一觉起来看到这种场面都很惊讶,却也不慌,实在是这几年政局变得太快,已经见怪不怪了。一夕之前,局势又已经改头换面。
安朴山在军队入京前收拾了财产带了家人就想偷偷坐车逃走,还没有出直隶就被拦下,又被押送回了北京,被送回私宅看守起来。
被关押起来的第三日,一辆黑色军车停在公馆门口。
带枪的小兵从车后跳下来拉开车门。
车门打开,一条长腿伸出来,笔直利落的裤腿线,军靴踩在车踏板上,两步落地。一身笔挺的军装,军服上一排黄铜纽扣折射日光,闪亮耀目。
杜恒熙抬眼看着面前气派不凡的总统公馆,眯起眼,因为太高大而突兀,虽然巍峨,却物似主人,有了日薄西山的凄凉意。
走进去,安朴山已等了他许久。杜恒熙把怀里的辞职信取出来,和颜悦色地说,“我草拟了一份,您看看合不合适。”
安朴山看了看,沉沉一吐气,也没多说什么,在下面签了自己的名字,又叫人取了章出来,盖了章。
杜恒熙收拾的时候,安朴山忽而说,“无论你信不信,你父亲的确不是我杀的。”
杜恒熙眼皮一动,没反应。
安朴山继续,“杀手是我派去的,但你父亲逃出来了,之后他们就丢掉了老杜的踪迹,回来汇报时,还被我狠骂了一顿。谁也没想到第二天会有人在巷子里发现老杜的尸体。”
杜恒熙直起身,“总统何必骗我? 大帅答应了让您去北山安度晚年,我也不会再做什么。”
安朴山觑他一眼,“到了这个地步了,我有什么撒谎的必要吗?”
“那您是什么意思?”
“我不过是不想背个不清不楚的罪名罢了,也可怜你被蒙在鼓里。”冷哼一声,安朴山又说,“秀心是个倔丫头,她等了你两年,我拿她也没办法。你老实说,你对她是什么意思?”
杜恒熙没想到他会扯到安秀心,一时愣了一下,平心而论,他早就把这个小姑娘给忘记了。
安朴山瞬间就沉了脸,从鼻子里哼出一声,“别以为我没看出你以前那些虚情假意的敷衍,要不是为了湘军的统领权,你会跟个小姑娘玩家家酒的游戏?我早说过她看上的是个铁石心肠的白眼狼,这死丫头偏偏不信,也不知道是怎么被你灌的迷魂汤。”
说着说着,许是气狠了,安朴山一口气没喘上来,杵着手杖重重敲击了两下地板,继而突然抬头仰天,眼珠凸出,青筋狰狞,双手揪着长袍的一角,嘴里呼哧呼哧得像个坏掉的风箱。
杜恒熙慌忙站起来,简直怕他在自己面前死过去,到时候自己真是百口莫辩。幸好安府的管家还没有走掉,急匆匆跑上来,给自家老爷喂了颗药,捋顺了呼吸。
安朴山劫后余生,只顾低头发抖,有了风烛残年的老态。
杜恒熙站立着,觉得浑身不自在,无所适从,又想到安秀心,便说,“我去看看她。”
安朴山缓过气,杵着手杖慢慢站了起来,冷冷嗯了一声,是同意了。
杜恒熙这才发现安朴山短短这些时间,已经苍老许多,原先伟岸的身材也伛偻了,走路都要靠手杖借力。
被下人领着上楼,杜恒熙再度见到了安秀心。
安秀心坐在床沿,本来自顾自地想着心事,瞧着外头建筑物的轮廓发着呆。
突然间听到门口窸窸窣窣的响动,安秀心转过头,立刻呆愣住了,眼里含了泪水,喉咙也堵住了,不由自主地盯着他看,嘴唇在颤抖。
两年不见,安秀心已经从一个小女孩出落成了蕙质兰心的大姑娘,也更苍白,更憔悴,因为痴情思念。
从总统府出来后,杜恒熙就回了临时安置的住所。晚饭时,小石头来了,向杜恒熙汇报军务。
杜恒熙淡淡看了他一眼,让他一起坐下吃饭,嘱咐下人多添一副碗筷。小石头有些拘谨,还是不习惯,伏低做小惯了,一旦挺起身,反而不自在。
杜恒熙没怎么管他,食之无味地吃了口白饭,就放下碗说,“我又见到秀心了。”
小石头说,“安小姐还好吗?”
杜恒熙说,“当初我被困在公馆内时,就是她带着你进来的,要不是有你们,我就不能传消息给刘安,也就没有办法逃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