更加令她怀疑自己在做梦的是，壁画上的巨怪居然动了。盘踞成一团的蛇身渐渐如同浮雕一般凸显出来，栩栩如生的鳞片在烛光照耀下一张一翕，如同每一片蛇鳞之下都有一张会呼吸的嘴。

容音将剑身横于胸前，极其防备地往后退去。这到底是怎么回事？是上次岑鹤九对付的那只蛇怪还没有死么？但是这股熟悉的力量……是怎么回事？这条蛇怪给她的感觉，和上次那只完全不一样。

她就这样看着蛇怪延伸出自己的身体，而且膨胀成巨大的体型，很快就几乎将一整个墓室都盘踞为自己的领域。一部分蛇身下陷到死人坑内，蛇头上不知什么时候出现了一个血洞，在不断地腐烂和愈合，新肉和腐肉交替生长，不断有腐肉和臭血滴落，而蛇怪很快露出寒光森森的利齿，衔起坑中的一把白骨腐尸，像嚼薯片一样吞吃入腹。

一种别样的暴躁和愤怒的情绪蔓延开来，容音觉得自己今天好像格外定不下心，她失去了往日冷静的判断，好像有无数只蚂蚁在她的内脏血管中爬动。

她拿剑的手在抖。

不知是不是错觉，她抬起头，发现蛇怪的嘴扯出一个十分怪异的角度，很像是在轻蔑地笑。就像她第一次进锁龙山时遇到的那只小蛇一样。

这条蛇也是人魂所化？容音心惊肉跳地想道，还未判明局势，便看见蛇头在吞吃了无数副尸体后，血洞上慢慢长出一个肉瘤，那肉瘤马上又腐烂，又被新的红肉顶替，最后变成一个血色人形的东西，长出人的五官和手臂，就是没有皮。

和巨大的蛇头比起来，那没有皮肤的血人就像一个玩偶一样渺小，可是这条蛇却仿佛是被那东西所操控的。

那人开口喊了容音的名字，声音是她再熟悉不过的。

“你终于来了。音音。”

“容清河？”她不敢置信地反问，“你丧心病狂！是不是只要能获得力量，就算变成怪物你也不在乎？”

血人扯出怪异表情，脸上的肌肉血管扭成一团，“怪物？什么是人，什么是怪物，又是什么怪物披着人的皮？我从来不否认自己的野心，就算变成怪物，我也从不否认自己的内心本来就是如此。可是有的人行若禽兽，却偏偏要树立光辉形象……”

容音警觉地寻找出路，容清河大概是还差最后一点没恢复好就被打断了，此刻他的蛇尾是连在壁画上的，算是束缚。可是蛇身巨大，就算她能跑出这间墓室，他就算不脱离壁画估计也可以轻而易举地捉住她。更别说石门将来时的洞口封死了，最薄弱的地方在洞口上方，那里有一点空隙。若是强行撞开，还有出去的希望。

可是要怎么在容清河眼皮子底下把碎石撞开？

——惹怒他，借他的身体彻底撞碎石门。

#VALUE!容音打定主意，便故意说话激怒他，“你这么多年都活在仇恨中，看什么都带着有色眼镜，你根本就没有想过摘下这副眼镜看世界，自然看什么都是丑恶。你认为我爷爷当年负了你母亲，又逼死你母亲，出生便是私生子的你又在幼年失去母亲，被别人欺负和看不起，可是你有没有想过这口锅到底应不应该扣在容家头上？当年你母亲和我爷爷一段露水情缘将我奶奶气到积郁去世，我容氏这笔账又该跟谁算？奶奶去世后我爷爷有心悔改，要一心一意将几个孩子养育成人，他是出于对已经埋骨泉下的原配的愧疚才和你母亲断了来往！容清河我问你，这笔账我容氏又该跟谁算！后来是你母亲意难平，和别人有染意外怀上了你，你根本不是容氏血脉，你觉得我爷爷心里有几分清楚？对，我爷爷不是什么好男人，他渣得要死，一生风流难改，他一辈子最对不起两个女人，一个是我奶奶，一个就是你母亲慎影溶，所以他和慎影溶断绝关系在先，又明知你不是他亲生儿子却收留你在后，他和慎影溶一刀两断没有错，容氏更没有对不起你。”

虽是故意激怒他，但容音说的全是实话，容清河自负狂妄，一心复仇不想其他，可是容音今天要把这些明明白白摆出来，她替璄州那场灾难感到冤屈。因为这场报复，根本就是不公平的。

狠毒的蛇眼微眯，蛇口中吐出鲜红的信子，“你怎么知道这些事的？”

“你管不着。我说这些只是想告诉你，容氏没有对不起你。慎影溶是曾经被我爷爷伤害过，但是后面的路，是她自己选的。而你的种种报复，也不过是出于无处发泄的愤怒和私心，你只是想要报复全世界而已，我爷爷曾经的行径不过是你实施这场报复的一个开头，一个借口。”

蛇头陡然转了一下，蛇身盘旋而起作出攻击的态势，“音音，闭嘴。否则我现在就把你的头拧下来。”

容音毫不畏惧地抬头看他，轻蔑的眼神让容清河很想现在就把那双漂亮的眼睛挖出来，“容清河，你口口声声说别人是披着人皮的兽，其实你自己才是最虚伪的那个人。你不仅虚伪，而且病态暴虐，你自私、狂妄、不择手段，你就是一个彻头彻尾的禽兽，打着复仇的幌子，不过是为了实现自己的私欲！”

原本微眯的蛇瞳又缓然睁开了，蛇头上的人依旧不失自信，“音音，你在试图激怒我。”

容音心里“咯噔”一下，心道容清河城府颇深，果然还是一眼就看穿了她的意图。正当她想着下一步计划的时候，容清河居高临下地命令道：“告诉我，你是怎么知道我母亲是慎影溶的，我可以不计前嫌让你回来，留你一条命。”

容音冷冷看他，见她不说话，容清河压抑着杀意舔了一下唇，“那老不死的曾经答应我对此事封口，让它成为一个秘密。看来他到最后，还是没有守住诺言。这样的人，死一万次也不为过啊……”

“不关我爷爷的事，是我自己发现的。”容音悄悄抹去手心冷汗，以图执剑更稳，血管中狂躁的感觉却变本加厉，“你还记得你放在房间里的那块残破玉玦么？”

第148章 如梦令22

蛇身盘动,逐渐将容音往逼仄角落中挤去,“那块玉玦你看到了？你是如何从一块慎氏家族人人都有的玉玦,得出这么多结论？”

#VALUE!“多行不义必自毙，如今的榆州章氏以女性血脉为长,是很久以前从慎氏分出来的旁支。只不过你从小和慎氏关系不亲密，不知道这些小事。可是我从章氏哪里看见过完整的玉玦是什么样。如果我没猜错，你的那块上面刻的是‘犀州影溶’吧。西洲,在名称简化前‘西’字原本应是‘灵犀’的‘犀’。章灵犀依此取名,这样一切都能连起来了。慎影溶的故事只要随便跟道门中有点年纪的人打听，就能打听到真相。还有，当年在外经商的陆老爷子突然染恶疾暴毙,根本就不是像表面上看起来这么简单。是你一手在背后操纵威胁，用各种见不得人的手段让陆家的产业为你所掌控,陆家做茶叶起家，陆老爷子死后生意一度不见起色,但是我刚刚得知消息,却听说陆家在当年那场灾祸中避过了，现在的生意也是做的风生水起，其实想一想就能知道,陆家才是你财路的来源。”

容清河却发出古怪笑声，和着血液冒泡的咕噜声似的,怎么听怎么瘆人。

容音愤怒质问：“你笑什么？”

容清河漠然开口：“你知道的比我想象的要多,音音,你果然没让我失望。可是你知不知道慎影溶为什么会死？”

蛇头在不断逼近她,容音忍着恶心，不动声色捏住口袋里微微发热的符箓，“那个时代对女性有很多不平等的要求，慎影溶未婚先孕，又插足容氏当家人的婚姻在先，后来非但没有放弃你这条生命，反而顶着压力把孩子生了下来，作为一个母亲她固然是伟大的，可是流言蜚语和我爷爷与她的恩断义绝都让她绝望。所以，慎影溶和我奶奶一样，囿于旧时门庭，都在深闺大院中郁郁寡欢而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