虽说是参与突袭，加勒却有种旁观者的心情。既是当事人，又不是当事人。不参与战斗。……就跟战地记者一样。

组装完毕的凯因，被随机安置在了地面上。炮身所瞄准的是苏赞纳的前线基地，那里围着铁条网，里面还有细长的瞭望塔，看上去与监狱无异。

凯因是类似于追击炮的火器，一旦中弹，炮弹内细小的子弹和高可燃性的凝胶就会飞散，杀伤力极强，而且还会引发火灾。这是费多拉独自开发的武器，加勒只在课堂上学过，训练时也没碰过，所以这是他第一次亲眼看到凯因的实际操作。

准备完毕后，所有人后退到一百米开外的地方，在草丛里屏息静气，等凌晨两点一到就马上启动开关。届时潜伏在西面的赫尔格军团长的突袭队就会同时发动攻击。

在等待时机的过程中，越来越清楚地意识到即将有人死在他们的炮弹之下。就像被泼了一盆冷水一样，所有人都冷静了下来。就在这个时候。

伴随着轰隆隆的巨响，凯因被射中了。埋伏在东面的赫尔格的部队开始行动了。

“好，上！”

随着杰克的号令，诺玛按下了远程开关。五秒钟后，轰隆、轰隆、轰隆的轰鸣声响彻天际。至此，从东西方向共发射了六发炮弹。

杰克下令撤退，五个人一齐原路折返。由于凯因的炮筒是一次性的，大家回去路上都一身轻。而且是曾走过一次的路，路况也已掌握。这么一来，应该能比预定时间更早回到池塘边等移送机来接他们走。

回头一看，苏赞纳基地比刚才更明亮了。因为可燃性的凝胶引起了火灾。突袭轻易就成功了，他们也没人伤亡，看来也不是什么危险任务嘛，正这么想着，耳朵就捕捉到了一个微弱的声音。

黑暗中回荡着虫子的振翅声。那声音很快就变成了直升飞机的旋转翼声。有人来接了。这个计划很成功。

一束强光从头顶照了过来。“躲起来！”听到杰克的怒吼，加勒条件反射地钻进倒木交错的缝隙中。

大地仿佛在震动。有什么碎片掠过脸颊。难道旁边落下了炸弹……？被自己人攻击了？加勒擦了擦脸颊，温热的东西濡湿了指尖。脸颊被割开了。在演习中，从来没有出现过流血的情况。

那架直升机是敌军，这是实战。

“分散逃跑！”

杰克命令道。加勒颤抖着从倒木的缝隙里爬出来。要分开逃吗？可自己一个人肯定逃不掉的。怎么办。

“加勒，你跟我来！”

得到许可的加勒像小狗一样，拼命地跟在男人身后。

好几次都差点被泥泞的地面绊倒。虽说夜视力很强，但周围还是很暗。直升机的旋翼声时近时远地在附近盘旋。

那架直升飞机随时都可能像刚才那样袭击他们。好可怕。要死了。“快跑”“快跑”，他喘着粗气，不停地对自己说。如果追不上杰克，或者迷路了，就会错过来接他们的转运机。一旦被留在敌营，既无知识又无技术的自己肯定第一个死。

头顶上的直升机不时投下炸弹，把加勒震得直抖，但跟他们还是有一段距离。不一会儿，旋翼的声音越来越远，直至听不见。看样子是放弃追捕回去基地了。走在前面的杰克突然停下脚步。他看着望远镜，喃喃道：“果然如此。”然后改变了方向，不再朝西走了。可那里不是转送机所在的位置，而且虽然是沿着国境，但已经深入深山了。

“那个，直升机不在那个方向……”

加勒站在旁边问道。

“不会有人来了。”

杰克没有看这边，回答道。

“不会来……”

“我在望远镜看到移送机坠落了。苏赞纳现在肯定戒备森严，恐怕也没法换人来接。”

“……那个，那么……要怎么回去呢？”

杰克微微耸了耸肩：“没人来接，就只能自己走回去了。”

除此之外确实别无他法，但在这样的深山里，而且是苏赞纳国境内。国境河……只要越过艾维河就总会有办法的，但敌人大概也会想到这一点并且埋下伏兵。这样还能平安逃走吗？

如今只有几个人，在没有援军的情况下败走。如果苏赞纳锁定他们的败走路线，想一举歼灭他们的话，那就真的完了。果然突袭不是那么简单的。是用几个士兵的性命换来的作战。

再怎么不安也只能继续走下去。即使加勒是登山爱好者，一刻不停地爬山也是会累得气喘吁吁。好不容易来到稍微平缓的地方，杰克就停下了脚步。他小声命令了一句“躲到暗处去”，自己则转身躲进了树荫下。虽不知道是什么状况，加勒还是按照他说的躲到了跟前的树后面。杰克端起了枪。

听到了拨开草丛的沙沙声。这不是野兽的行走方式，加勒为了研究野生动物曾做过很多次的田野工作，一下子就听出了。敌人……吗？他咽了一口唾沫，拿起短枪，身体却不停地颤抖。至今为止还从未开枪杀过人。

哗啦啦……危险的声音越来越近。心脏几乎要从嗓子眼里跳出来，可当人影稍微清晰时，杰克却放下手中的枪，松了口气。

“诺玛！”

人影停顿了一下，然后朝这边跑了过来。是突击队的队友。

“你没事真是太好了。”

诺玛拍了拍杰克的肩膀。

“我还以为你会比我早一点呢。”

杰克一边说，一边轻轻按住诺玛的胸口。

“没受伤吧，怎么有股血腥味，是别人的血吗？有人被杀了？”

诺玛低下了头。

“克雷斯死了，被直升机的轰炸击中的。那威力就算有遮蔽物也没用。他运气太差了。不知道多玛尼怎么样。”

死了一个人。死在了被自己躲过去的轰炸中。比自己更有知识和经验的职业军人……

“……诺玛，有客人跟在你后面。”

杰克压低声音。诺玛的表情变得紧张起来，“别回头。”杰克叮嘱道。

“如果是多玛尼早就出声了。所以他一定是敌人。应该是故意让你过来的。你们先走，三十步后分左右躲在隐蔽处。我在这里埋伏，把他干掉。”

杰克走到加勒藏身的树后，命令他快走。于是他和诺玛一起走了出来，换杰克躲了进去。

诺玛小声地数数：“一、二、三……”后面有敌人。他们在背对着敌人。只要对方想，他们就会被秒杀。加勒强忍着害怕，继续往前走。数到三十的时候，诺玛向右跑去，加勒也向左跑，然后躲进树干的阴影里。

慌乱的脚步声越来越近。加勒从树干后面窥视着情况。看到有人猫着腰前进。然后那个男人……回过了头。他看到杰克了。

“你！”

伴随着叫喊声，那两人扭打了起来。“结束了。”杰克立刻喊道。

加勒返回去，倒吸了一口凉气。不知不觉间月亮出来了，敌人的脸看得很清楚。

是个茶色头发的年轻男子，脖子被染成了深红色，身体在草丛中抽动着。一旁的杰克紧握着沾满鲜血的求生刀。

“不用补刀了，顶多再活几分钟。”

杰克嘟囔着，蹲了下来。在男子的裤子上擦了擦刀，放进腰包里，抢走了男子的枪和子弹。

“加勒，把他推进坑里，再往上面铺些草来。”

还是活人。明明还活着……就在他踌躇的时候，男人突然剧烈抽搐，一动不动。死了。已经没气了。变成尸体了。

伤口很深，脖子却没有断开……就像上了蹩脚的断头台一样。他把男人拖走，让他躺在坑里，在上面铺上草。虽然不知道死去的这个男人过着怎样的人生，虽然是敌兵，但还是流泪了。加勒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流泪，甚至都不知道自己是不是在难过。为什么人这么简单地就死了？杰克为什么要杀人？不杀人就会被反杀。因为这就是战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