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吹唢呐的,注意你很久了(158)
“何为念魂?”慕月西问。
孑然给两人传授冷门知识。
世间鬼魂,分念魂与断魂。
念魂是指死后仍被世人祭拜,得香烛冥币供养的魂魄,断魂则指被人遗忘的魂魄,既孤魂野鬼。
“小骨头死了数百年,他有后人?即便有后人,谁会记得祭奠百年前的某个祖宗。”
辛夷回答慕月西的问题,“世间有经久不衰的大家族,一般都供奉祖宗牌位,想必这白骨小弟出自钟鸣鼎食大族之家。”
孑然摇头,“他族已灭,亦无后人。”
……慕月西辛夷双双望向散着异香的骨灰罐,照大师兄的意思,这生犀岂不是燃了个寂寞。
然而,窗外倏然飘进仿似萤虫似得绿光,团团围住骨灰罐飘出的烟雾,荧光融入犀角烟,渐渐幻化成一个模糊的人影。
孑然欣慰道:“好在,有人记得盛景麒。”
“盛三?”慕月西吃个大惊,犀牛烟幻成的人影越发清晰,竟真是行云那张脸,不,行云那块冰雕是借用盛三的脸,也就是说此人正是花锦国盛家三公子。
小白骨居然是那个惨死的盛三?!
辛夷疑惑:“盛三是谁。”
“花锦国不良太子的故事,你有没有听过。”慕月西道。
辛夷点头,他混桃花苑那些年,有时间便去茶楼听听故事,太子不良,取魔矿铸剑,击退巫国大军护佑花锦国百姓的故事还算热门。
生犀的烟雾中,幻化出无数画面,乃盛景麒生前片段……
慕月西在无妄山时,从沈疼那听过的凄惨故事,又真实的于眼前演一遍。
盛景麒与太子不良读书写字作画,爬山放纸鸢。
盛三不慎打湿太子的作画,拿袖子拭擦画上污迹,太子扯住他袖子说,“你袖子这么白,脏了好可惜。”
“太子不生气么,你好不容画的。”
“要是别人,我肯定削了那人的手,你的话,我气不起来。”
……
太子取魔矿铸剑,征军出发前夜,盛三,太子,盛大将军三人小聚,盛三说他的愿望是明年开春,能与太子一起去放纸鸢。
太子不良亲赴战场,为先锋军,大破巫国将士,得胜归来,盛家以叛国之罪被抄,人头挂满城楼,盛三于铸剑师帮助下,私见被魔剑控制的太子,盛三求助二皇子,被二皇子装入狗笼,压去军营。
盛三从狗笼缝隙里望见霁空一角,飞着无数纸鸢。
囚车驶入军营前,盛三对铸剑师说:“我等着他放纸鸢。”
辛夷看得眼圈发红,“凄美凄美,虐心虐心。”
生犀仍在燃烧,是魂魄在聚集生前之事,囚车驶入军营那一刻,孑然抬手,挡住慕月西的眼睛,“后面的故事,小师妹不要看了。”
慕月西轻轻扯开挡眼的手。
她知盛三死在军营。
但是她万万没想到盛三死得……比她想象中要凄惨无数倍。
本以为二皇子将盛三丢入军营,是被将士门打骂致死,或是不给饭活活饿死,可没想到……
囚车里的盛三脖子上套着铁链,将士毫不客气拽狗一样将他拽下囚车,他被拖拽入军帐。
一群又一群的士兵走入帐篷,先是将领,再是小兵卒,士兵们提着裤子出来,脸上挂着淫邪的笑,嘴里说着极其下流的荤话……
慕月西看得心悸,拳头握出青筋,从未有过的窒息感,拍的一声响,是辛夷一掌拍在桌子上,险些震碎了骨灰罐,他不可思议又悲怒交加,“这是小骨头?那个纯洁善良的小骨头?他为什么要被如此对待……那么好的人,为什么……”
慕月西阖上眼,再不敢看后头的画面,她也终于明白方才大师兄为何要挡她眼睛,扎心,太过扎心。
她不敢想象那个纯洁如纸,性情温婉和善的盛家公子是如何撑下那些至极的侮辱的。
生犀的烟雾渐渐变淡,孑然出声道:“盛景麒死后,二皇子割了他的肉给将士们吃,盛景麒只剩一具无人收尸的骷髅架。当年我下山游历,见荒郊草丛里一具白骨之上团着一缕将碎的魂魄,于是将白骨带回天音宗。”
养回魂魄的白骨,失去生前记忆,因魂魄残缺,智力也停留在十岁左右。
慕月西心疼,淌泪说:“幸好,这些年他记不得。”
“记忆过于残忍,这亦是我久久未将他魂魄送去投胎的原因。因为临死前,过忘川河,往事种种皆会再现。”孑然目露悲悯。
生犀燃尽,骨灰罐里盛着一个完整的魂魄。
孑然盖好骨灰罐,“我们送他去忘川吧,有人一直等着他。”
“忘川?”辛夷瞪大眼睛,“那是唯有鬼魂才能去的地界,我们怎么去。”
“世上有一器乐,可通生死。”孑然看向慕月西,“师妹,还记不记得我曾教你的《渡亡曲》。”
唢呐的渡亡曲开通一道通往忘川的门,慕月西孑然走入虚空之门,辛夷方要跟过去,虚空之门消失。
他原地跺脚:“太不厚道了,骨灰罐我找的,生犀我现宰的。”
周边是幽绿色的背影,岸上是成片的曼陀罗,平静的忘川河上淌过无数新魂,有愤恨的,平静的,痛哭的,低吼的,还有麻木的,众鬼魂与前尘道别,一步步走向尽头的轮回井。
骨灰罐投入忘川河,罐子飘悠悠向前,盛景麒的身影投入忘川河,他站在原地怔了怔,仿似做了一个很久很久的梦,他还有些回不过神,默了片刻,一步步向前,水中蒸起无数泡泡,里头包裹着一帧帧前尘往事……盛三的每一步都似针,扎在慕月西心里。
她想起与小白骨在天音宗的点点滴滴,她强迫他假扮她赴约,收拾渣弟子秦峰,秦峰轻薄小白骨,小白骨抽出自己骨头在池塘洗个不停……小骨头给她做饭熬汤酿糖葫芦,无论她想吃什么,只要跟骨头说一声,保证能吃到可口的饭菜……她日常调戏小骨头,小骨头总羞答答偏过头……她跟大师兄下山游历,小骨头痴痴站在山楂小院口给他们送行……还有小骨头偷偷给她盖被子,给她关门……见她费眼给她熬明目的菊花决明子茶,见她熬夜给她煮乌鸡汤……
慕月西不敢再想下去。
两人站在岸边,瞧见盛景麒一步步渡过忘川河,尽头,有个一身玄衣的人影在等他。
那人手里攥着个纸鸢,旧的分辨不出是什么动物。
盛景麒站在水中,瞧见岸上那抹身影,他眼里泛出泪花。
“……太子。”
太子哽咽,喉结耸动,唇角却挂着笑,“我终于等到你。”
忘川河上有船只飘过,落日黄的灯盏映在水里,缥缥缈缈,摇桨的老婆婆嘴里吟唱着小调,“暖水濯我足,剪纸招我魂。生犀不敢烧,燃之有异香,沾衣袋 ,人能与鬼通。忘川之畔,与君常相憩。烂泥之中,与君发相缠。存心无可表,唯有魂一缕。燃起灵犀一炉,枯骨生出曼陀罗……”
师妹俩转身,走在满是鬼魂的忘川河岸,慕月西随手撷了枝曼陀罗,花瓣鲜红如血,如向天祈祷的手,“对了,大师兄,盛家满门被斩,是谁一直给盛三烧纸。”
“你猜。”孑然一脸神秘。
慕月西揪着花瓣,眼眸一亮:“行云。”
那个借用盛三脸蛋的冰雕。
那块冰还算仁厚,懂得借人脸还人情,记得盛三每个祭日烧上一把冥币一炷香。
孑然笑着点点头。
突然,岸边的两只鬼掐起架来,从岸边掐到水里,边掐边骂。
“你个阴批暗算我,科考前给我下药,害我拉肚子落榜,我做鬼都不会放过你。”
“你不阴,你抢我未婚妻之仇我还没跟你算。”
“秀娟与你只是纸上婚约,他喜欢的是我,最后与我子孙满堂。”
“我去你的吧,抢人姻缘天打雷劈,小师妹的唢呐注意你全家很久了……”
“你妈逼诅咒谁全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