枭獍徒(53)

作者:清金钩钓

那个......在史册上被生生抹去的名字。

——谢居衡!

他是谢居衡的儿子?!不是死了吗?!被乌契屠城后还活着?!

不少世家老臣的脸色顿时精彩纷呈了起来。他们比谢居衡还清楚他当年多冤枉,他死在阵前的消息传回时,不少人都暗自松了口气,连老天都襄助他们,若照实记录谢居衡的实绩,岂不是明白地告诉后世他们世家是何等腌臢,成棠帝又是何等昏聩!皇帝是不能犯错的,那么犯错的就只能是谢居衡了,还有谁能比死人更逆来顺受呢?

于是干脆将当年构陷他下狱的罪名再多添上几笔,尸骨无存的将军便成了叛逃异国的反贼,那些世家空穴来风的话语摇身一变,竟成了先见之明。

原只是想拋出个饵来拖一拖,想不到竟勾出了潜藏深潭下的大鱼。如此,谢怀御便留不得了。

本打算隔岸观火的群臣纷纷下了岸,一个接一个的跪在了殿中,进谏道:“还请摄政王多为大郑着想啊!”

萧寻章磨着后槽牙,大郑不是他的大郑,也不是百姓的大郑,只是这些世家的大郑。国运不曾怜过他,他又何须来怜国运!

萧寻章深吸一口气,长叹出来,这骂名他背了!他不要谢怀御为这些人去搏命!

萧寻章正欲开口,堂下却兀地传来一个熟悉的声音,掷地有声,盖过了所有朝臣乌泱泱的议论。

“臣,谢怀御,自请领兵出征!”

“谁让你进来的?!”萧寻章心生一股无名火,低声怒斥道:“回去!”

谢怀御不为所动,继续道:“臣愿承先父遗志,为国效命,战死疆场在所不辞,还请太后应允。”

萧寻章攥着扶椅的手背浮起了青筋,他在朝上很久没有过这种无能为力的感觉了。

他知道谢怀御肯定听到了,可他不明白,谢怀御从小到大对他言听计从,怎么偏在此时此刻此事上忤逆他?

盛知锦也是初次在朝堂上见到谢怀御,愣怔了一会儿才反应过来,说:“你有报国之心,哀家自然是无有不允的。”

萧寻章闭上眼,转过头去,不说话了。

明明是他惯常对待朝臣的姿势,此刻却莫名显出些许落寞。

“义父……”

回了府,谢怀御亦步亦趋地跟在萧寻章身后,可怜兮兮地“义父”长“义父”短。

义父不为所动。

义父走到正房前,瞥了谢怀御一眼。

谢怀御马上顺杆儿爬,去拉萧寻章的手。

萧寻章躲了开来,俯身抱起在门槛后打滚撒娇的小春信,丢给了谢怀御,而后“砰”地关上了门。

谢怀御一脸懵地抱着小春信,十几斤的大猫在他手中架着,浑身不自在,扭过看不见的脖子,嗲嗲地冲他“喵”了一声。

谢怀御如梦方醒,赶紧把小春信放到地上,拍拍它的屁股,让它自己跑去玩。

谢怀御做了下心理建设,犹豫了一下,决定直接推门而入。

他没想到萧寻章关门的声音那么大,事实上关得那么不严实。谢怀御力气用大了,进门后趔趄了好几步,才定了下来。

萧寻章靠着桌案,双手抱在胸前,面无表情地看着他。

让他进了,那就是有门啊。谢怀御赶紧凑了过去,讨好道:“义父……”

“小春信呢?”

谢怀御一怔,老实答道:“让它自己去玩了。”

“小崽子长大了,什么不能进的地方都敢来,一个没看住就到处闯祸。”

这明显是意有所指,谢怀御不敢还嘴,老老实实地挨训。

萧寻章看着谢怀御乖巧的样子,实在骂不出口,欲言又止半天,最终叹口气道:“你平日里何等伶俐,怎么偏在今天......你若不是我亲自养大的,险些要怀疑你与太后做了什么交易。”

“义父,不是的。”谢怀御有些委屈,小声解释道:“我已经是从三品了,可以上朝的。我知道看你的面子,我就是不去也无人怪罪,可自义父告诉我粮道中断后,我的担忧丝毫不比义父少,于是自那之后朝会次次不落,只是义父你从来不往堂下看,所以我盼了许久,也没盼来义父看我一眼。”

“你自作主张,反来怪我了?”

“不敢,”谢怀御正色道:“只是我若没猜错,义父今日是打算替我把事情担了吧?”

萧寻章眼神飘忽起来,看向别处,说:“大郑已对不起你的父亲,你不欠大郑的,何必为他们卖命?”

“义父,我不是孩子了。”谢怀御说:“他们敢欺我生父,不过打量无人为他出头,我去了,武将的名声靠拳头打出来。而义父,你是天上云间月,我不要你被子虚乌有的罪责点污,我的义父要干干净净地流芳百世。”

谢怀御定定地看着他,说:“我只为义父拼杀。”

滇远路的麓北盆地已无山匪驻扎,朝廷的图册上本就没有此地,萧寻章要将此事瞒下,还不是易如反掌。这块遗落之地改换门庭,姓谢了。

令丘与浮玉山脉天险交汇,若能吞下此地将来进可攻退可守,直捣郑都指日可待,阿勒苏欺滇远路无将可用,猝然发难。

郑都信鸽兵分多路,将谢怀御行踪路线告知大郑十六路。

大燕黑甲在浮玉山脉下连营九十里,牵一发而桴鼓起,碎石阵阵,剑指苍穹。

一点寒芒出绝巘,谢怀御寒甲银枪,马蹄踏疾起尘土,巉岩垂藤惊飞鸟,风云变幻间,金戈裂弦掩边茄。

一滴冷汗从阿勒苏额上滑落,他敢带兵在浮玉山脉下连营扎寨,因为他早已拦截到了谢怀御自郑都出发后行军路线,无论如何是不可能在此时赶到的!

谢怀御勾起唇角,你真当军情绝密,是能落在纸上的?

阿勒苏弯刀收势,且战且退,燕兵渐次围拢,收合成阵。

谢怀御当机立断,收枪回马,转而冲阵。

燕兵不敌其力勇,散落出了破绽,厢军见缝插针截断未成之势,燕兵再次零散开来。

撤!

阿勒苏不再恋战,鸣金收兵。

首战大捷。

沈构将消息传回郑都,前来恭贺。

谢怀御却远不如他所以为的那样高兴,淡漠地应了,蹙着眉头不知在想什么。

“小谢大人好沉稳。”沈构夸道:“若我在你这个年纪逼得敌军连退三舍,恐怕是要敲锣打鼓四处宣扬的。”

“没这个必要,”谢怀御心事重重,说:“你看着犒赏厢军吧,就一天,别太过火。我不想明日起来看到一营醉鬼。”

谢怀御没心情,沈构便也不再多话,领了赏就退下了。

沈构说得不错,他这次立功委实不小。可是,来得太轻易了。

阿勒苏能为了灭柔桓隐忍一年半载,为了灭大契生生耗到他们气数将尽,怎么可能谢怀御一出现,他就忙不迭退兵了呢?

即便他真信了大郑的情报,在浮玉山脉下连营九十里,只是为了威慑无将的滇远路吗?一点后手不留,交战时出了意外只能败逃,太得不偿失了。

他若只有这种水平,大契怎可能盘踞一隅与大燕对峙数载,早该重返草原,将其吞并了。

绝对还有后手。

阿勒苏拿匕首削下一块羊肉,放进嘴里,匕首却未抽走,划破了嘴唇,他舔了舔自己的鲜血,邪气地笑了。

小谢将军英勇善战,猜猜我为你准备了什么大礼?

郑都除了收到了大捷的战报外,还另得了一条消息。

阿勒苏带领大燕黑骑围攻滇远路边境,却在谢怀御现身后极速退兵,匆忙间兵戈散落一地,折戟绵延百余里,谢怀御却并未乘胜追击,反倒伫立原地冷眼相送。

阿勒苏在边境传出话来,放言小谢将军骁勇过人,让人心生敬佩,若是小谢将军在边关一日,大燕便一日不会主动出兵。

多明显的挑拨离间。

没人会信的。

堂下百官议论纷纷,传入萧寻章耳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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