枭獍徒(12)

作者:清金钩钓

既如此说,珞娘放下心来,关心起谢怀御来,说:“那你更该回府了,他初来郑都,一个人过冬至多寂寞。”

“在江南那么些年都过来了,来了郑都反倒要人陪了不成?”萧寻章对上珞娘的眼神,妥协说:“好好好,自春节至上元,我一定在府中陪他。”

珞娘还是不太满意,说:“那今日呢?”

眼见是躲不过去了,萧寻章无奈地喟叹说:“今日不过是我烦心,不想去扰了他人兴致。”

他满饮酒盏,说:“珞娘,倘若一样东西,已千疮百孔,几近支离破碎,即便是年复一年地缝补,最终可能也是无济于事,然而还有许多人依附着它过活。此时有人来同你说弃之另造,该当如何?”

珞娘笑他,说:“王爷,你真是不知民间疾苦。这世上没有什么东西是离了就不能活的,如果人人都依附它,多半是别无选择。世道无论怎样艰难,百姓总能在困顿中挣扎向前。虽不知王爷说的是何物,但我想,缝补之法治标,另造之法治本,只是看是否到了那步境地罢了。”

萧寻章与珞娘碰了杯,说:“受教了。”

得了萧寻章首肯,萧成棣次日便来府上邀谢怀御前去行香游艺园。

入了园,谢怀御认出这条路又是去往后台,他让萧成棣自己去,自己到台下等着就行。

萧成棣毫不犹豫地拒绝了他,说:“九韶可指明了要再见你呢,你可不能瞎跑,必须与我一道去。”

谢怀御拗不过他,还是随他去了。

到了后台,祝九韶见了谢怀御,笑眯眯地向他招招手,拿出一个盒子。

谢怀御过去一看,是一副护膝。祝九韶说:“我娘亲说谢谢你的义父,她实在想不到可以送些什么,便为你做了一幅护膝,说你以后考科举用得上。”

谢怀御想说我不考科举,话尚在舌尖打转,祝九韶就盖上盖子塞到了他手上,说:“总之你拿着,是我娘亲的一番心意。”

谢怀御拿着盒子,沉甸甸的,他不自然地托着边角,掂了又掂,再开口时,不知缘何竟听起来带些沙哑:“谢谢你娘亲,嗯......很实用。”

萧成棣在旁边可怜兮兮地问:“九韶姐姐,有我的吗?”

祝九韶看向他,说:“你又不考科举,要了做什么?”

“做嫁妆......”萧成棣小声说。

祝九韶没听清,问他:“做什么?”

萧成棣立刻说:“没,没什么,九韶姐姐,你快要上场了吧。”他拉过谢怀御向外面走去,说:“我们就去台前等着看你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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浅说一句吧。

第9章 禁军

谢怀御跟着萧成棣沿外道走去,到了台前却仍不停步。他驻足,问萧成棣是要去哪。

萧成棣指了指楼上,说:“我们这次去包厢。”

戏台前是散座,角落里阶梯的鸡翅木扶手润了油,在暗处也反着明亮的色泽。沿着阶梯转上二楼,就是半开的厢房。

厢房的门窗似乎经过特别的设计,形制精美却不显繁复。若是合上了,外头瞧里面便影影绰绰瞧不真切,待到谢怀御进了此间,入了安排好的座,才发现窗棂间刻意留下的雕镂构造亦是别有洞天,朦朦胧胧地将台上人影装点出另一番意趣,唱腔一起,犹入画境。

萧成棣确实浸淫戏曲许久,不仅品评出此地布景装潢的匠心独运,连唱词何处精妙都能给谢怀御分析个头头是道出来。

他倏尔闭了嘴,陡地站起来,推开了门窗,台中景色蓦然清晰了起来,谢怀御看出去,心中了然:祝九韶上台了。

他也不过去同萧成棣凑一起,仍是靠着厢房中的椅榻为自己斟了茶——精准地控制在七分满。

忽听得有些嘈杂声,不像是曲艺安排。谢怀御抬眼,正巧与站在大堂里向上望的邓景年对上了。

邓景年抬手点了他所处的包厢一下,嘴唇翕动,谢怀御猜测不是什么好话,就见他迈步欲向楼上走来。

谢怀御扶着茶盏的动作不变,啜饮了一口,默默在心里数着邓景年的步数:“一、二、三......”在数到七的时候,邓景年已来到了阶梯前。

散座中有人渐次站了起来,也不多动作,只看着邓景年,似乎在等他吩咐。

谢怀御与邓景年打的那一场仅在不久前,于常客心中留下的印象还没淡去,此番情形,已有人搁下茶盏,不安地窃窃私语,随时有起身之势。

谢怀御眨了下眼:“八。”

邓景年踏上了台阶。

站起来的人离了座,向邓景年靠拢过去。

某处角落的暗门悄无声息地开了,传出轻微的甲胄碰撞声。

一杆长枪突兀地横在楼梯的转角,挡住了邓景年向上的去路。

视线沿着枪尖的亮银光泽向尾端看去,邓景年不耐地说:“又是你?”

“是啊,小邓公子。”虞骁还带着散漫的笑意,声音却骤然冷了下来:“又是你,不好好在家闭门思过,跑出来做什么?”

闭门思过的是他父亲,虞骁如此说,就是在警告他了。邓景年眉头一跳,从阶梯上退下来,云淡风轻地说:“不过是来与谢怀御叙叙旧,既然摄政王不乐意,我就不再叨扰了。”话毕,便躬身行礼意欲离去。

虞骁的枪架住了邓景年尚未合拢的手,扫视了一眼四周,说:“这可不行。”他抬高音量:“度支司计相之子邓景年于行香游艺园寻衅滋事未遂,屡教不改,押送枢密院听训。”

邓景年猛地瞪大眼睛:不是见到虞骁时就已让那些人回原位,凭何......虞骁向旁边侧了侧脸,他僵硬地扭头向大堂中看去,家里豢养的打手一个都没坐在位子上,竟被邻座的茶客制在了原地。

“禁军......”邓景年反应过来,不可置信地看向楼上,似乎在找谁。然而谢怀御不知何时已关上了门窗,邓景年看不到人,只能喃喃低语:“可真舍得。”

“快走吧,小邓公子。”虞骁俯下身,凑近邓景年低声说:“令尊在枢密院等你呢。”

“你......”邓景年入了套,颇为恼怒,半晌也没说出别的话来。

虞骁带走了邓景年,谢怀御放松地靠向椅背,却见萧成棣神色复杂地看着他,说:“二哥竟调了禁军来护你。”

谢怀御感到奇怪,说:“不是人人都知道禁军是归枢密院管辖,有何可惊讶的?”

“不一样的。”萧成棣说:“他从前不会把禁军的身份放到明面上,只将他们伪装成死士便罢了。”

萧成棣不清楚政治场上的事,但他看得出来,二哥不是那么公私不分的人,想来还有更深的缘故,还是不要多言了。

他对谢怀御说:“至少以后不会有不长眼的世家公子来招惹你了。”

这倒是有些出人意料了,谢怀御问:“禁军露个身份,他们就被吓住了?”

“不止是吓。”萧成棣说:“禁军多从世家子弟中选拔,有些人,书念得实在太差,就会被家里送来禁军混个职差。择其伉健者迁禁卫,短弱者为厢军[1]。厢军分配各路,你也知道大郑拢共十五路,富饶者有之,贫瘠者亦有之。他们怕得罪了你,以后去守那苦寒之地。”

“送入禁军混职差......”谢怀御心念一动,问他:“以后可能从政?”

“能啊。”萧成棣说:“本朝官员按资磨勘,还有特旨之类可做调动。连宦官揽权的皇城司都能参政,禁军内部若是办事漂亮,都不用等三年一转迁,便能早早地接触军政事宜了。”

谢怀御问:“那禁军内部岂不全是世家的人?”

萧成棣自己都是个逍遥王爷,言辞间却对那些人流露出鄙视之意,说:“能不学无术长这么大的人,家里哪舍得让他在禁军里按部就班地捱上许多年,不过是混个几年得了履历,便动用关系,将其调去别处当个闲职寄禄官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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