隐婚(42)
看不见的眼睛,就连以前的记忆也成了碎片化,跟那年冬天的雪花一样,一片片飘飘落落,再回忆起来,都只是关于听见的,摸到的,跟感受到的。
一过无痕。
眼睛好了之后一开始的那段时间里,盛明谦还总能想起医院里六楼那孩子。
但他依旧不知道那孩子叫什么,不知道他到底长什么样子,不知道长发跟短发的区别,不知道那孩子后来怎么样了,不知道他能不能吃饱穿暖,不知道他有没有家人,不知道有没有等到阳光落在他身上,不知道有没有跟他一样,等到了第二年的暖春。
时间再往前推移,他也就慢慢地都忘了。
过了这么多年,因为叶涞晚上读的那些文字,盛明谦又一次想起了那孩子。
叶涞枕着他胳膊动了动,可能是喝过酒之后睡得不踏实,他睡着之后的呼吸有点儿沉,一直小声咕哝着梦话,盛明谦低头凑近他嘴边仔细听了听,叶涞声音囔囔的,他没听出来他到底说了什么,只是在他后背上拍了拍,想让他睡得安稳点儿。
等到叶涞彻底不再说梦话了,盛明谦拿起床头手机,给朴正阳打了个电话,拨通之后才猛地想起来,国内现在的时间是凌晨五点,想挂已经来不及了,朴正阳已经接了电话,看样子是被他吵醒了,说话含含糊糊,却很紧张。
“明谦,怎么了?是不是你眼睛又不舒服了?要不要来医院。”
“不是,不是眼睛的事,”电话已经通了,盛明谦也没浪费机会,直接说明了原因,“正阳,你还记不记得,十年前我出车祸眼睛看不见住院那时候的事儿了?”
朴正阳一听,不是他眼睛又出了问题才松了口气:“当然记得了,那年你在我们医院住了两个多月的院,怎么了?”
“那你还记得‘六楼那孩子’吗?就是我住院没多久之后,医院里又收治的一个男孩儿,一开始是长头发,不爱说话,警察还来找过他好几次。”
朴正阳压根儿不知道盛明谦在说什么,十年前他不是医院院长,挠着头想了半天也没想起来:“你这难为我了,都这么多年了,医院里病人实在是太多了,我这哪儿记得啊。”
“那能查到吗?”盛明谦问。
朴正阳说:“查肯定是能查到,住院资料能保存几十年,不是,你半夜打电话就问我这个啊,你查这个干什么啊?”
“也不是什么重要的事,我就是想知道,那孩子叫什么。”
“行,明天我去医院资料室查查看看,查到了之后跟你说。”
挂了电话,盛明谦又觉得自己这个行为有些莫名其妙,都十年了,他查那孩子干什么呢?就算知道了名字又能怎么样呢?
芬兰时间凌晨五点,盛明谦收到了朴正阳的短信,告诉了他那孩子的名字。
傅锐格,三个字拼凑起来的名字拗口又不好记,盛明谦看着短信里完全陌生的名字,好像第一天才认识这三个汉字一样。
没由来地在心里升起一阵无名的失落感,盛明谦不明白为什么会出现失落的情绪,他也说不清在朴正阳回复他之前又在期待些什么。
给朴正阳回了条信息,盛明谦放下手机重新躺好,胳膊从叶涞头顶圈住他,最后甩掉脑子里不清不明的情绪又睡了。
早上叶涞是被窗外叽叽喳喳的鸟叫声跟狗叫声吵醒的,还没睁眼,迷迷糊糊想往昨晚那个暖暖的怀抱里钻,但身侧是空的,旁边的床单冰凉。
叶涞一下子就彻底醒了,伸手在被子里摸了摸,没人,他直接坐了起来,掀开被子下床:“明谦,明谦……”
盛明谦听到声音从书房里出来,还穿着睡衣,站在门口握着门把手:“我在,怎么了?”
看到人了,叶涞加速的心跳才慢慢变缓:“原来你没走。”
“没走。”
叶涞跑过去,在盛明谦腰上抱了下,仰着下巴,发现盛明谦眼底有了黑眼圈:“你什么时候起来的?是不是没睡好。”
“七点。”盛明谦只回答了他第一个问题。
刚睡醒,叶涞头发还乱糟糟的,头顶立着几根呆毛,盛明谦抬手在他头发上顺了顺,把他头顶翘起来的头发压了下去。
“我昨晚做了个梦。”叶涞低头在盛明谦肩膀上蹭了蹭下巴,像是小狗撒娇一样,蹭完又打了个哈欠。
“什么梦?”盛明谦倒是想知道,叶涞昨晚说了什么梦话。
“我梦到自己变成了狼,还咬了人。”
盛明谦听完,皱了皱眉:“咬了谁?”
“猎人。”
“最后呢?”
“最后我跑了。”
“猎人呢?”
“我不知道……”
袁凌上楼敲门,让他们下楼吃早饭,盛明谦应了声好,叶涞又跑回床边换好衣服,进浴室快速洗漱好,跟着盛明谦下了楼。
袁凌跟盛德辉在厨房里拌嘴,袁凌说吃过早饭想去买冰激凌,盛德辉说太冷不让她吃,袁凌不愿意,两个人你一句我一句,听得叶涞都忍不住笑。
盛明谦爸妈的相处方式,是叶涞曾经向往的模样。
以前很多时候他都在心里想象过,跟盛明谦在一起生活很多年后相濡以沫的情形。
现在……他们能在一起的时间不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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吃饭的时候宁远给叶涞发了消息,跟他说之前采访桑梅的那期节目播出了,收视率直接爆了,桑梅还给他们介绍了她的朋友,也是当下知名女星,话题度也不低,下个月有档期,会来录节目。
宁远问叶涞什么时候有空,要约他一起出去喝酒,还问他后面有没有时间上他的访谈节目。
叶涞跟宁远之前就是搭档,节目再熟悉不过,作为嘉宾也录过两期,但他的话题度并不高,宁远又说是导演想谢谢他介绍桑梅给他们。
叶涞抬眼看看正在专心吃早餐的盛明谦,当时他搞砸了周然的那期访谈,而且桑梅也不是他介绍的,是盛明谦介绍的。
“明谦,”叶涞放下筷子,“宁远想让我上他的节目,做嘉宾。”
“嗯。”
盛明谦就那么不咸不淡地应了一声,叶涞也不知道他到底听没听见,没再跟他说别的,拿起筷子继续吃早餐。
袁凌跟盛德辉也听见了,俩人来了兴致,问他节目什么时候去录,后面播出之后在网上能不能看到,他们也想看。
三个人聊得热火朝天,吃过饭之后袁凌还提议放电影看,问叶涞,除了盛明谦那部《生剥》之外还演过他别的电影没有。
叶涞摇摇头,说跟盛明谦只合作过那一部电影。
袁凌扭头去问盛明谦:“明谦,你跟小涞就拍了一部电影啊,怎么不多拍几部,《生剥》我跟你爸爸看过很多遍了,小涞演技多好啊,就是池文那个角色太压抑了,你多让他拍一点别的嘛。”
盛德辉在旁边插了一嘴:“我们也不懂你是怎么定角色的,怎么?你是想把人藏着掖着不给看啊?”
他一句话,把叶涞跟盛明谦之间那点微妙的情绪变化打散了,叶涞揽着袁凌肩膀咯咯笑。
叶涞笑着把这个话题岔开了,盛明谦跟他说过,做人呢,别太贪心,是他当初要人的,有一样就很知足了。
这些年他的资源不好,叶涞知道是背后有人不想他有资源而已,之前很多已经谈好的工作,到了最后关头就莫名其妙丢了,对方不是说找到了更合适的人选,就是在签合同之前跑路,每次张一浩兴冲冲领他出门,两个人最后都是败兴而归。
叶涞知道其中缘由,刚跟盛明谦结婚的第一年,他就丢了四份谈好的工作,张一浩那年年末又给他谈了个电影角色,也是在签合同之前对方接了个电话,那人打电话并没背着他们,恭恭敬敬称呼对方“盛导”。
圈子里的盛导可没第二个了,那人挂了盛导电话就把准备好的合同重新揣进了包里,说盛导给他们介绍了别的演员,是他最新拍的电影里的新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