隐婚(40)

作者:久陆

“呜……”那孩子又呜咽了一声,手又在他脸上碰了下,这次很轻很快,碰了一下就又缩回去了。

盛明谦还想问什么,但那孩子脚下踢踢踏踏跑出了病房,最后只有不知道是因为害怕还是什么情绪的大力关门声。

后来的一个星期,盛明谦每天下午都能准时在病房门口等到那孩子,那孩子进病房跟他待上一小会儿,每次不过一个小时就又走了。

有时候是六楼护士上楼来找他,有时候是他自己走的,第一天是在他脸上摸了下就猝不及防跑了,之后再来,那孩子离开之前总是要在他胳膊上拍一下,示意下他自己要走了。

盛明谦会跟他挥挥手说“再见”,然后再加一句“你明天无聊的话可以再来,我也很无聊”。

三天之后盛明谦干脆不睡午觉了,吃过饭就坐在房间里等着门口走廊上那孩子的踢踏声,听到了就对着门口招招手,让那孩子进来。

很奇怪,他不喜欢听护士们抱怨冷冬跟大雪,却总跟那孩子说天太冷,听林瀚说外面又下雪了,路边的广告牌被大风吹倒,还砸伤了无辜路人。

最后,整个医院病房里的护士跟医生都知道了六楼那孩子跟七楼的瞎子导演成了朋友,他们经常看到六楼那孩子每天中午都往楼上跑。

其实盛明谦不知道的是,六楼的孩子不光中午会跑到他门口,早上晚上也会去,只是除了中午,他没发出过踢踏声,小心地扒着门口,往里看看病床上睡着的人一眼,看够了就又跑了。

盛明谦第一次听那孩子开口说话,是他连续来了半个月之后。

那天中午难得出了太阳,中午护工还问盛明谦,要不要陪他去院子里散散步晒晒太阳。

盛明谦说不想出去,倒是中午再次等到那孩子之后,跟他说了会儿话,又问要不要一起去晒晒太阳。

想到是女孩子,怕她误会,盛明谦也让护工跟着他们一起。

那孩子身上穿着盛明谦的衣服,蓝色病号服外裹着又长又厚的羽绒服,扶着盛明谦的胳膊出了病房,护工在后面跟着他们。

两个人顺着病房楼后面的小花园里走了两圈儿,盛明谦只记得脚踩在雪地里的咯吱声,还有耳边打着旋儿吹远又吹近的风声。

最后两个人走累了,并排坐在小花园路边的长椅上,护工特意给他们找了个能晒着太阳的地方。

盛明谦能感受到冬日阳光照在脸上的热度,他抬头对着天,就在那一刻,他一直以为是哑巴的孩子,突然开口说话了。

“我不是……”

那是那孩子第一次开口说话,跟他之前发出的“呜咽”声一样,说出口的话像是一根根细线勉强组合在一起,又努力拼凑出来的声音。

跟生了锈的自行车链条一样,好像真的是哑巴猛然间学会了说话。

“不是什么?”盛明谦并没惊讶多久,问他。

“我不是,女孩子,我是……男孩子……”

第32章 我们可以一起期待明年春天……

“原来你是男孩子。”盛明谦还没开口,护工先忍不住了,指着他,声调都高了几分。

盛明谦也没想到,他那天摸到他耳侧是长头发,自然而然就以为那是女孩子。

这段时间他一直以为对方是女孩子,所以每次都跟他保持正常适度的社交距离,怕她会不适应。

现在知道他是男孩子,倒是没了一开始拘谨的距离感,胳膊挨着他胳膊,一起懒懒地晒太阳。

“你的眼睛……怎么了?”男孩儿偏头问他。

“前段时间出了个车祸。”

“会一直看不见吗?”

“医生说是暂时的。”

“那就好……”

盛明谦对着男孩儿笑了下:“你今年多大了?”

“十八,快十九了,快了……”男孩儿声音更哑了,只听声音,听不出来他的具体年龄,倒是透着一股子老旧感。

盛明谦不知道他身上之前都发生过什么,但人身上的能量是能感觉到了,摸不到看不到,却是有形的,他能感受到身侧人身上的颓败气,像西垂的日暮,但颓败气里又藏着细微的红光,像在垂落前的奋力挣扎,想要拼力抓住点儿什么才不至于让自己陷入永夜一样。

“我叫盛明谦,你叫什么?”盛明谦问他,试图想再多一点了解。

男孩儿一直在沉默,盛明谦听到了指甲刮在长椅木板上的声音,他没催,就那么安静等着,看不见的时候,时间会被拉长,像是一条没有头尾的丝带,中间的某段丝带又被大力抻开了一样。

盛明谦感觉自己等了很久,男孩儿才又开口:“我的名字,不好听……”

男孩儿那么说了,盛明谦就没再问他。

半小时之后护工催盛明谦该回去了,再吹风怕他着凉。

男孩儿刚出六楼电梯就被穿白大褂的护士叫走了,盛明谦听到护士的催促声,说是有人来找他。

不知道是他什么人,盛明谦心里想,或许是家人吧。

电梯门开了又关,外面的声音彻底听不见了,电梯到了七楼,护工扶着盛明谦回了病房。

护工一进门就憋不住了,一直在说那孩子。

“那孩子是挺可怜的,没想到已经快十九了,应该是营养不良吧,看起来也就十四五,人干巴巴的,皮包骨头,胳膊上一点儿肉都没有,走路还总是佝偻着背,显得人更矮了,头发一直遮着脸,脸颊往里凹着,跟刚从土里捞出来的似的,他身上也有一股土腥味儿……”

我没闻到他身上有土腥味,盛明谦在心里说。

听着护工的描述,盛明谦大概在心里描摹出了男孩儿的模样,因为营养不良枯瘦的身形,过长的头发总是遮着脸,无神还有点儿呆滞的眼,鼻梁上有伤,发白干裂的唇让他看起来很憔悴,后背还总弯着,像是冬天里风一吹就要一折两断的枯木枝……

摇摇欲坠。

“不知道那孩子到底是怎么了,我听护士说,派出所的警察已经来了好几次了,但是他一直没开口说过话,问什么都不说,大家都以为他还是哑巴,所以我听他跟你说话才那么震惊,院长让神经内科跟精神科主任给他联合做了检查,后来说他没精神病……”

护工说着,指了指自己脑子,想给盛明谦比划下,又发现他看不见,手指放下来,继续说:“但我总觉得,他这儿是有问题的,盛先生,你说说看,他不是精神病,怎么还留那么长头发?”

盛明谦只觉得这个护工话太多,在他耳边一直叨叨不停,太聒噪,抬手对他摆了摆手,示意他别说了。

“我想休息了。”盛明谦摸着床沿边坐下。

护工闭了嘴,忙过去扶着他上了床,等盛明谦躺好,又给他弄了弄被角。

晚饭后护士来发过药,盛明谦刚吃完那孩子又来了,可能是换了鞋,走路不再踢踢踏踏的,但还是能听出来,他的脚步声比其他人要重一些。

他这回是来还盛明谦羽绒服的,把他衣服搭在床尾:“盛……”

可能是不知道该怎么称呼,男孩儿停顿了一下才继续:“盛先生,你的衣服,谢谢。”

盛明谦坐在床沿边,摸了摸床尾的衣服,虽然是鼓鼓囊囊的羽绒服,但男孩儿叠得很整齐。

“不用谢,这几天没那么无聊了,我也得谢谢你。”

……

-

-

那孩子还是每天中午都去盛明谦病房,每次只待一个小时,有几次在病房门口看到林瀚在里面,一直等到林瀚走了,病房里只剩护工的时候他才会进去。

林瀚几次在走廊上碰到他,男孩儿一直低着头,他愣是没从长头发里看出他到底长什么样。

护士们闲聊的时候说起那孩子的频率变小了,天晴之后大家又有了新的注意力。

突然从某天开始,男孩儿不再来找盛明谦,有的护士说他出院了,也有人说是警察带他走了,不知道去哪儿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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