漩涡眼(43)
今天是应老书记六十五岁寿宴,宴席办在花鼓戏楼里,请了一些当地有名望的商贾,和官场上几位至交好友。
老书记没过多久便要退休,众人还是给足了面子,陪着一块儿在楼里听戏。
应程作为独孙,自然也得陪在身边充当招牌,让那些前来贺寿的长辈小辈们见一见。
应家人在这点上很有默契。
无论内部闹了多大嫌隙,只要当着外人面,便是一片和谐友爱。
是以他们也不会在今日这种场合,给应程脸色看。
更甚者还得亲切慈爱地拉着他,向各种有头有脸的人物介绍,这是应家孙辈唯一的孩子,成绩优异,方方面面都很突出。
应程倒是自在,看讨厌的人被迫演戏,也不乏为一种乐子。
况且他今天出乎意料地露面,应老太太指不定在心里怎么提心吊胆,生怕他干点什么没规矩的事。
哪怕真当众让他们丢了面子,应家人还得硬着头皮,笑容满面吃了这哑巴亏。
毕竟家族名声大过天,自作自受。
第一场剧目过后,戏曲演员换人,楼内嘈杂消退片刻。
包厢南面敞开,正对楼下舞台。
应书记和省公安厅厅长坐在观戏的最佳位置,双方交谈甚欢。
两人身旁站着一个很年轻的女孩儿,是宋厅长的孙女宋絮影。
宋絮影乖巧地讲了几句话,引得两位长辈开怀大笑。
应廉也坐在一边,同他们说了些什么。
而后看向包厢另一头的应程,暗中用眼神示意。
“去吧,”秦歆竹淡淡说,“和宋爷爷问好。”
应程无动于衷坐着,少顷,起身朝门帘的方向去。
秦歆竹脸色微变,拉住他:“你答应过我的。”
“我只是答应你来,”应程视线不带感情地垂下,“其余的,看心情。”
他抽回手,脚步没有停留地走出包厢。
今天在受邀之列的,尽是颐宁市有头有脸的人物。
以唐家、宋家、喻家和林家为首,还有一些大大小小的家族。
不过唐董事长以工作为由推辞了,唐家没人到场,只派人送了份礼物过来。
一楼也设立了观看席,给几家小辈们坐的。
大人们觉得小辈在一起比较有共同话题,其实不然,年轻人才更会拉帮结派。
家庭背景相差无几的,自发凑在一块儿,稍微低点的围在旁边当绿叶,如若被人瞧不上的,就自觉去一边成为背景板。
阶级分明,无处不彰显着钱权带来的效应。
应程挑了处最不显眼的地方坐着,想独自清净清净。
奈何别人不给他这个机会。
落座半分钟,喻嘉岐和一个男生脱离圈子,移步前来。
喻嘉岐和男生坐下,搭话道:“应程,怎么一个人在这?到那边去找我们玩啊。”
应程自顾自看手机,没抬头:“你们玩就行。”
“这是林楚钊,林叔叔的儿子。”喻嘉岐向他介绍旁边的男生。
应程掀了下眼皮。
面前两人都穿得比较正式,一黑一白的高定西装,精致奢华。
但由于骨骼尚未发育完全,肩膀宽度欠缺,面容透着少年人的稚嫩,看起来非但不成熟,还有种头身不成比例的违和感。
先前在包厢里,应程见过林楚钊一面。
林家是奢侈品行业的巨头,林楚钊又是独子,据说情商也挺高,在小辈里很受欢迎。
然而应程并不想在这种场合,结交这样的人脉。
都是圈子里混大的人精,心里边门儿清,互相看中的不过是那层身份,趋利避害,说玩成真正的朋友就是笑话。
自己一旦削去了应家这个头衔,面对的就是树倒猢狲散,破鼓万人捶。
应程看完那一眼,兴致缺缺嗯了声,收回目光。
两人不料他会如此反应,相互对视半秒。
林楚钊主动搭讪:“听应叔叔说,你在附中上学,每科成绩都特别好,我化学就一般,大概是三维想象力不够,无机化学总差那么点意思,很羡慕你们这种各方面都厉害的,这次正好有机会,你看能不能推荐几个好的学习方法给我?”
和学霸聊学习,确实可以引发共同话题,从而相谈甚欢。
可放在应程这却行不通。
应程很讨厌别人和他正儿八经地探讨学术,而且还是不熟的人,要多别扭有多别扭。
索性这回连嗯都不嗯了。
林楚钊神色一僵,陷入尴尬。
喻嘉岐连忙救场:“上次跑了赛道后一直挺忙的,过阵子我打算再玩一场,喊了几个关系好的朋友,你也来吧,等你学会后,我们就能经常一起玩了。”
提起跑车,应程有了点反应,问:“都有谁?”
喻嘉岐说了几个名字,其中没有唐星辰。
应程并未明确回复,只说:“再看。”
“那加个联系方式吧,”喻嘉岐说,“有时间咱们就出来。”
话音未落,宋絮影风姿绰约的从二楼下来,坐进了前方观戏席。
林楚钊望过去,面露疑惑,嘀咕道:“她怎么回来了?”
喻嘉岐以为对方在和自己讲话,转头问:“什么?”
“宋絮影,”林楚钊说,“她不是一直在美国上学?今年突然回来了。”
喻嘉岐对这事有点印象,回忆了几秒,道:“她好像考去了颐大读研。”
两人随便唠嗑两句,再转头时,应程不见了。
林楚钊撇嘴,脸上浮现些许不屑,嗤了声:“好装,真他妈受不了。”
喻嘉岐神色不以为意:“确实挺装的。”
心里却想,哪个有身份地位的人不装,你也一样。
等到花鼓戏剧目全部结束,晚宴开始,应程才又重新出现。
应廉拉他到一旁,严声提醒说:“做事情注意场合,像刚才那种行为不要再出现。”
应程态度极其淡漠,置身事外道:“你们让我来,就该想到会有这种事。”
应廉面色不虞,但周围人多,他没表现出太明显的怒意。
说了句“入席吧”,便去招待其他贵客了。
应程往自己的席位去,半路上遇见秦歆竹。
她独自一人站在那儿,穿了件白色大衣,身形单薄,这么不远不近地看着,似乎比前些日子清瘦了不少。
应程本想直接忽略,目不斜视地越过,却被对方拦住了去路。
无言须臾,秦歆竹平铺直叙说:“一个人在外面,缺不缺生活费?”
应程一顿,神情微怔。
这个问题让他有些措手不及。
好半晌,才依照一贯以来的恶劣态度,回道:“关你什么事。”
秦歆竹面容无波无澜,瞧不出任何感情,说道:“照顾好自己,别生病,记得喝牛奶。”
应程不着痕迹皱了下眉。
只觉得对方用这般神情说出这句话,充满了古怪和别扭。
秦歆竹转身朝反方向走,陪着应廉去招待宾客。
应程停留半秒,错开视线,与秦歆竹背道而驰。
宴席仍旧是小辈和晚辈分开,林楚钊和应程在同一桌,没再凑上来徒增尴尬。
过了傍晚,初冬日落得早,夜色很快弥漫,在窗外晕染出漆黑浓墨。
应程食欲不佳,随便吃了两口。
不想跟着应家人把那些贵客送走,菜没上完,他提前离席。
戏楼后面有个小庭院,小庭院旁有扇单独开的侧门。
从侧门走可以避开大部分人,减少麻烦。
只可惜有些麻烦,走侧门注定也避免不了。
方才在席间没怎么见到人的喻嘉岐,此时出现在后庭院外隐蔽暗沉的小路上。
附近没路灯,只有红戏楼的光隐隐约约从高处洒下。
粗浅勾勒出一男一女的身影。
男生自然是喻嘉岐,他左手掐住女生颈脖,右手指尖夹着烟,在她脸颊边烫了一下。
在女生痛呼出声之前,他轻声说:“别喊,要是被他们发现,你就跑不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