执手+番外(38)

作者:一木孑影

顾翌安笑了声,摇头打断他:“师兄,你跟我用不着说这些。”

兄弟多年的默契摆在那里,陈放微愣一秒也笑了。

他点了点头:“我也知道你不会多想,不过这事儿搁我心里一天了,要真不解释一句,我今晚都睡不着。”

顾翌安说:“我明白。”

“其实吧,就算师弟不说我也知道,钟老肯定是不想让他那俩老同学担风险,才会找师弟去主刀。”陈放又说。

这事儿,他俩心里都门儿清。

有人的地方就有私心,医学系统里有亲疏之分,也有派系差别,这玩意儿放哪儿都一样,他们学医的同样不能免俗。

“可我觉得很不公平,你知道吗。”陈放走着走着突然说。

顾翌安侧眸看向他。

陈放“啧”一声:“他不在乎自己的职业生涯有多长,可我在乎,我比他在乎。”

“你可能不知道,前几年我在欧洲进修,老师又突然生病,科里呢,又赶上新旧交替,几乎没人能够主持大局,最后都是师弟一个人生扛下来的。”

陈放站在原地长叹一口气。

“那段日子师弟过得有多苦,没人知道,他那性子,也从来不会说这些,反正我记得在我走之前,他还没有经常性胃疼的毛病。”

说到这里,陈放心底涌起一阵酸涩。

顾翌安也低着头沉默,插在西裤口袋里的手,不停地收紧又松开,重复了好几次,最后才拿出来,安慰般地在陈放肩膀上拍了拍。

这一天下来,陈放的情绪起伏是极大的。

他比顾翌安都还要年长两岁,本来就是个操心的命,生气是真生气,心疼也是真心疼。

话说到这里,顾翌安也不走了,拉着他就近在一张长木椅上坐下,试图让他缓一缓。

长椅正对着医大南湖,四周有风吹着,湖面上波光粼粼闪动着零碎的月光。

陈放坐在椅子上,低低地一声叹息,接着又说:“俞锐这人,我不说你也清楚,表面上看,他性子好像又倔又冷酷,但只有我们这几个跟他熟悉了十多年的才知道,他其实是最心软的那个。”

顾翌安半垂着眼眸,手臂搭在膝盖上,静静地听着。

“我也知道,师弟这人跟你差不多,都是不争不抢也不问世事的性格,吊着一口仙气就能活。”陈放自嘲地笑了声说,“但我不是,我心理阴暗,想得也比你俩要多。”

闻言,顾翌安皱起眉头,出声打断他:“别说这种话,我不爱听,俞锐也不会喜欢听。你们只是观念上的差异,没有对错可言,更没有高下之分。”

陈放笑着摆了下手:“行,我不说这个,说点别的。”

他们坐的位置不在路灯光线范围内,顾翌安微躬着身子,整个人都笼在沉寂的夜色里,像是罩了一层黑色的毛玻璃。

沉默半晌,陈放偏头叫了一声:“翌安。”

这一声挺轻的,他们坐在路边,四周并不安静,夏夜里的虫鸣蛙声,偶尔路过的嬉笑玩闹,什么声儿都有。

可顾翌安还是听见了,像风勾了一下耳朵,顺便落进去的。

顾翌安应声抬眸看着陈放,眸底是黑的,情绪深不见底,陈放也看着他,卸下所有别的表情,陈放脸上现在只剩下平静和认真。

随后,陈放缓声道:“你我都很清楚,这世上穿白大褂的人很多,但不是每个人都把医生当成自己的理想,更多人最认真也不过把它当成一份工作。”

“理想是什么,读书的时候躺在宿舍里,关了灯才会谈理想。”陈放仰靠在椅背上,轻“嗤”一声,“毕业了,工作了,成家立业结婚生子,各种现实的问题接踵而来,时间久了,还有几个人能简简单单地谈理想,人活着首先得吃饭,得活好。”

医生一句话,有时候甚至比审判庭上法官手里那根法槌还管用,肿瘤要不要切怎么切,药开国产的还是进口的,检查要不要做,做到什么程度,医生握着绝对的裁量权。

所以,当医生的有穷的也有富有的,开一次飞刀少则几千,多则几万,下一份医嘱进口药多打几针,无谓的检查多做几次,不妨碍治病救人,同样也能让自己赚得盆满钵满。

这些年,陈放在医院里看着人来人往,也看着人浮浮沉沉,名利诱惑在他们中间并不少见。

陈放对这些感触太深了。

“但师弟向来不屑这些,他每年的各种奖金全都贡献给了那些治不起的病人,不够还得拿自己的工资去贴补。”陈放笑了声,像是感慨也像是自嘲,“可搞笑的是,他做的这些全院上下没一个人知道!”

顾翌安眼底微动,蹙着眉心看向陈放。

陈放扯了扯嘴角,而后解释说,每次科里遇到那些病情危急又治不起病的患者,院里救助金申请不下来,俞锐都会亲自去担保先把人救了,之后再以社会公益基金捐助的名义,自己偷偷承担下去。

医生护士谁没有悲悯之心,谁都不希望患者因为看不起病被迫放弃生存的机会。

但医生这个职业,科里从实习医到主治医收入参差不齐,更别说科里那些本就感性的小护士了,谁能有钱一次次陪着他发善心。

何况大多人上有老下有小,还得养家糊口。

说到底,善良应该是你个人的自由选择,绝不是谁该有的义务,更不该就此让别人无端承受经济上的压力,或是生出任何心理上的负担。

“师弟把这些想得太透彻了,我甚至都无法想象他做这些的时候,大费周章躲躲藏藏,居然就为了不给别的医生护士造成心理压力。”陈放摇着头笑,“如果不是被我无意中知道,他估计连我也会瞒到底。”

顾翌安始终没说话。

陈放口中说出来的这些,让他始料未及,也让他一时之间无法消化。

俞锐是个什么样的人,顾翌安比谁都要清楚,他身上有最尖锐的刺,同时也有最柔软的心。

可就算知道,顾翌安心里也没法不动容。

“翌安,我拦着师弟,不是因为不想让他替钟老手术,我只是接受不了这么高的风险。”陈放低头又是一声叹息,“如果真的有个万一,不止八院神外,还有很多病人,他们一样也会失去一名优秀的大夫,你懂吗?”

说到最后,陈放起身站起来,伏在湖边栏杆上,试图让四周的风都往他身上吹,以此缓解胸腔里满溢的情绪。

顾翌安闭了闭眼,原本虚握的双手逐渐扣紧。

再度睁开时,他清冽的眸光扫过陈放的背影,而后起身走到他旁边。

“师兄,你就这么信不过我吗?”顾翌安低声说道。

陈放一愣,随后摆手:“我可没这意思。”

顾翌安笔直地站着,淡淡地笑了笑。陈放依旧伏在栏杆上,仰头和他对视。

“放心,有我在。”顾翌安眼里是一片深邃的墨色,语气沉缓却带着一股力量,“有我给他托底,你的担心绝不会发生。”

陈放怔了怔,而后笑了。

他直起身,拍了下手上沾染的灰砾:“以前我觉得吧,师弟就是个理想主义者,看什么都用最简单的思维去想,简单得甚至不太像个成年人。”

“那是因为有你护着,也有老师护着,他才能一直这样。”顾翌安一句话道出重点。

人不可能永远简单,尤其是在成年以后。一个人之所以有任性的权利,可以永远保持这份简单,一定是身边有人为他挡住了风雨,筑起了城墙。

“其实一直这样,挺好的。”顾翌安说。

甚至不是挺好的,是很好,特别好,顾翌安在心里想。

他又叫了声放哥,而后在陈放询问的眼神里,道了一句“谢谢。”

一句郑重的,刻在他心底的谢谢。

陈放怔愣两秒,随后一摆手:“不用谢我,我也是后来才明白,师弟这人骨子里就有种执念,他之所以把身上那件衣服看得如此神圣,最根本的原因还是因为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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