执手+番外(219)
顾伯琛心里很难不被软化。
他低声叹息,话锋突变,问道:“听力都恢复了吗?”
俞锐怔然一秒,说:“恢复了。”
“听翌安说,你夜里常说梦话?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
“具体什么时候记不太清了,应该就是第一次听力缺失过后吧?”
“嗯,”顾伯琛点了点头,“这两天我让翌安给你开几个单子,你再重新检查一遍,报告和片子出来我先看看,有什么问题我们再说。”
俞锐怔忪两秒才道出一句:“谢谢叔叔。”
顾伯琛摆了下手,眼见输液瓶里的液体快要见底,他说:“快输完了,我出去一趟,顺便帮你把护士叫过来。”
未及门口,俞锐攥了下手指,直起身,蓦地开口:“抱歉叔叔——”
顾伯琛停在门口。
“也许这么说很自私——”顿在这里,俞锐抬起眼,眼神也不再如从前般面对顾伯琛时显得犹疑闪躲。
“但这次我不想松手了,”俞锐看着他,诚恳道,“我想跟翌哥在一起,以后都不想再跟他分开。”
顾伯琛没出声。
面对俞锐,他此时的心情尤其复杂。
当年他在电话里以退为进,软硬兼施,甚至以顾翌安的未来,以顾家对俞家微末的恩惠做要挟,逼迫俞锐放手。
如今俞锐以性命换回自己的亲儿子,求得不过是一份成全,他即便不愿意,可又如何能说得出拒绝。
半晌无言,顾伯琛移开视线,低声道:“不用抱歉。”
他看向门外,笔挺的肩膀缓缓下沉,俞锐看不清他的表情,只能看到他的侧脸,以及顾伯琛低垂下去的眼帘。
稍许停顿,俞锐听见他缓声重复道:“不用抱歉,该说抱歉的,不是你,该说谢谢的,也不是你...”
——
这趟回国到底有些匆忙。
不单是为了看眼俞锐,秦薇回来的主要目的,还是为了亲自带走俞锐的血样。
上次顾翌安寄回的血液样本在运输过程中被污染了,送到实验室才发现完全不能再用。
得知俞铎的事后,秦薇这次不仅连同沈梅英夫妇的血样都采集了,通过张明山跟俞泽平出面协调,她还将俞铎留存在基地医院的病历档案调了过来,准备一起带回美国。
临走前,夫妻俩还在病房陪着俞锐吃了一顿营养餐。
相比顾伯琛的严肃,秦薇显然要温和许多。
她看过俞锐的照片,吃完饭收了小桌,她坐在床边拉着俞锐仔细看了好半天,隐隐心疼道:“跟以前比倒没怎么变,就是这回瘦得有点多。”
“以前?”俞锐愣了一下。
秦薇莞尔一笑,瞥眼旁边的顾伯琛,小声对他说:“早在你们读大学那会儿,翌安就把你的照片给阿姨看过了。”
俞锐尴尬地笑了笑。
下午的航班,午饭过后就得出发,秦薇起身最后看着他说:“好好养一养,等过段时间我和你叔叔再回来看你们。”
“不用那么麻烦,”俞锐笑笑说,“您和叔叔平时都挺忙的,还是翌哥回去看你们方便些。”
“不麻烦,”秦薇故作失望,“除非是你不想看到阿姨。”
“当然不是。”俞锐立刻说。
秦薇笑着拎上包,回头发现顾伯琛张望着门口。
父子俩都不会低头,秦薇摇头一声轻叹,跟他说:“说是有会要开,估计赶不过来了。”
顾伯琛眼底微动,“嗯”了声,语气却明显透着一丝失落:“不来就不来吧,我先去门口叫车。”
话音刚落,顾翌安突然拐进门。
他在医技楼开会,连饭都没吃就跑回来,因为步子迈得太大,两侧衣摆被穿堂而过的风掀到背后,气息也不匀,额头还隐隐冒着点汗珠。
时间已经有些来不及了,简单说了几句,秦薇便推着顾伯琛出去,顾翌安脱下白大褂,边换衣服边对俞锐说:“等会儿吴涛会带你再去拍个片子,我先送爸妈他们去机场,晚点就回来。”
俞锐看他要走,急忙伸手把人拉住:“诶,翌哥。”
“嗯?怎么了?”顾翌安停在床边。
俞锐瞥眼门口的俩人,勾着他手指笑着小声道:“叔叔等你半天,你就别再跟他置气了。”
顾翌安愣了愣,心里倏地一软。
倾身靠近,顾翌安亲上俞锐额头,掌心贴在俞锐颈后,对他说:“放心吧,我知道。”
——
休养半个多月,俞锐已经好得快差不多了。
片子拍完,他自己拿着看两眼,随后丢给吴涛说,已经没什么大碍,拆完线基本就可以出院了。
吴涛站在一边,咽了咽口水,没敢出声。
“怎么?还有什么问题吗?”俞锐盘腿坐床上看着他问。
“没、没问题,”吴涛当即摆手。
“没问题还杵这儿干嘛,赶紧去把剪刀拿来。”俞锐轻抬下巴,指向门外。
吴涛面露难色:“俞哥,您就别为难我了,这什么时候拆线,什么时候出院,您说了也不算啊,那得主治医生点头才行。”
俞锐哑然一皱眉。
俩人僵持半天,吴涛见势不妙,丢下一句科里还有事,赶紧就跑。
住院太久,俞锐实在是被憋坏了,从来就没这么闲过,每天不是吃就是睡,搞得他浑身骨头都闲得发慌发痒。
没人动手,他就自己来。
陈放进屋看他拿着剪刀正往脑袋上戳,魂都被吓走了半截,当即一声惊呼跑过去,立马夺到手里。
光瞪眼也不出声,一副惊魂未定的样子,腮帮子鼓得像青蛙,眼神都窜火。
俞锐看他那样,不免好笑:“至不至于,我就给自己拆个线而已,你有必要吓成这样吗?”
“换你你试试?”陈放拿着剪刀白眼一翻,没好气道,“要拆线叫谁不行,这玩意儿是能自己随便往头上戳的吗?”
俞锐巴不得,挑眉就说:“那要不你来?”
陈放被赶鸭子上架,盯着俞锐头顶到后脑勺长长一道疤,顿时犯了难。
拆线他倒是无所谓,也是时候该拆了。
就是每回一见这疤,他心里就难受得发紧,多少有点下不去手,于是站在床边半天也没动。
“你行不行,不行还是换我自己来。”俞锐说着便作势要去拿剪刀。
“来什么你来,”陈放沉口气,拍开他手,“回头一剪子再给伤了感染了住回ICU,你是不想要自己的命,还是不想要翌安的命?”
“拆个线而已,哪儿有那么夸张。”俞锐埋着头任他摆弄,有些无语。
陈放缓慢沿着头顶往下剪,动作很轻,语气却不太好:“哪儿有那么夸张?你是不是忘了,这手术谁给你做的?”
俞锐不出声了。
拆完线,陈放“咣当”一声把剪刀丢在金属盘里,之后边用棉签给他消毒伤口边随口问道:“我看你这也恢复得差不多了,怎么?还没跟翌安聊过?”
冰凉的消毒水沿着头皮往下滚,一路滑到后颈窝,凉得冰心刺骨,俞锐轻‘嘶’一声说没有。
眉宇轻蹙,他低声又说:“翌哥他最近太忙了,睡眠也不好,一天都睡不了几个小时。”
有关生前预嘱和遗嘱的事,前段时间,陈放已经跟俞锐提过了。
许是心里压了事儿,这段日子,顾翌安陪床时常会做噩梦,还会在半夜里满头大汗地惊醒过来,之后便整夜不睡觉,静静地守在床边看着他发呆。
白天一有时间就回来,甚至好几次俞锐半夜醒来,只是去卫生间上个厕所,顾翌安也会立刻跟过去。
明明又累又困,却还是要坚持守着,半步都不肯走。
这些俞锐也跟陈放聊起过,陈放叹口气,停下动作再次道:“抱歉啊师弟,当时那种情况...”
“不关你的事放哥,”俞锐摇头说,“别什么都往自己身上揽,你已经够难了。”
“知道就好,”棉签丢进垃圾桶,陈放躬身指着自己头说,“你没看我这大半年头发都白了好几根,就为你俩的事儿愁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