执手+番外(203)
没出声也没动,俞锐站在窗前,像尊雕塑,甚至连茶都没喝一口。
半是感慨,半是劝慰,陈放撑着膝盖起身:“不年轻了,我们都三十多快奔四十了,还是那句话,你不能只想着给,你应该问问翌安,他最想要的是什么,你最想要的是什么。”
“何况说句不好听的——”
陈放微顿,表情些许下沉,抬眸看向他问:“如果翌安那天的航班真要是出事,你想过后果吗?”
顾翌安出事,你想过后果吗?
最后这一句话落地,俞锐脑子“轰”地一声,心脏也猛地缩紧。
像是瞬间就喘不过气来,站都站不住,手里茶杯也磕到柜子上,他低着头,双手死死攥着柜沿,肩背僵直,甚至隐约能看到绷起的肌肉。
陈放没再说话。
办公室彻底安静下来,直到午休结束,门外逐渐响起频繁而又急促的脚步声,陈放拿上文件夹,转身走到门口。
按上门把,陈放侧过头:“师弟,记住,你是俞锐。”
“你是,俞锐!”他咬紧牙关复又松开,再次认真且郑重地重复,“所以,无论以前还是现在,在我们心里,你永远都是那个无所不能的俞锐。”
沉下去的情绪再度蔓延至胸口,陈放说完,闭着眼睛,深深呼吸好几次,才勉强把心口那股酸涩给压了下去。
他拉开门刚要走,俞锐回头叫住他:“放哥——”
陈放顿住脚。
稍许沉吟,俞锐望着他说:“谢了。”
陈放笑了声没说话,抬起手,背对俞锐挥动手里的文件夹,而后抬腿转身,迈出办公室。
工作时间,病区再度热闹起来。
走廊里嘈杂一片,康复中的病人握着扶手缓慢移到,探病家属拎着果篮挨个房间打听。
新来的小护士举着输液瓶,急吼吼地喊着‘让一让’,谁知转头就被姜护士叫住,狠狠批了一顿。
视线逡巡一周,陈放笑笑,走到窗边,闭眼深呼吸。
阳春三月,草长莺飞的季节。
街道两边的梧桐全都抽出嫩绿的新叶,云层稀薄,泛着淡淡的蓝,渗透的阳光也不刺眼,照在身上暖洋洋的。
站了会儿,心情也舒展开来,陈放掏出手机。
上班时间,那头接得倒是挺快,陈放还有些意外,移开看了看屏幕,这才问道:“在哪儿呢?”
“江北。”顾翌安低声回他。
陈放挑眉:“苦肉计演得挺真啊,跑这么远。”
顾翌安没空听他打趣,直奔主题:“俞锐怎么说?”
“什么都没说,”陈放伸头看眼俞锐办公室的方向,确定没人,而后才又道:“不过我该说的都说了,剩下的只能看你了。”
电脑看久了眼晕,顾翌安仰头靠上椅背,抬手罩住眼睛,揉按着太阳穴说:“多谢师兄。”
“谢就不用了,”陈放说,“就当是我跟你赔罪,以后你别再惦记我瞒你那事儿就行。”
这边还没出声,陈放紧跟着又接了一句:“不过我倒是真想问问,万一师弟最后真让你走,你不会还真走吧?”
顾翌安动作一顿。
片刻后,他低声开口,笃定道:“他不会。”
陈放笑了:“知道不会,那你还这么逼他?”
“你还有别的办法吗?”顾翌安反问。
哑然一怔,陈放撇嘴道:“那倒是没有,就师弟那身硬骨头,还有那倔驴脾气,我估计这世上,也就你能让他低头服软。”
顾翌安张口刚想说点什么,电话里再次响起‘嘟嘟’声。
他移开屏幕看了眼,很快坐起身,匆忙对陈放说了一句:“先不跟你说了,我有个电话进来。”
没等陈放回应,这头已经切断。
临时插进来的电话,军总院研究组王主任打的,顾翌安今天一直在等对方回信,接通时,他如临大敌,人都从椅子上站了起来。
“王主任,你好。”顾翌安凛住呼吸开口。
电话里,王主任应声说道:“霍夫曼教授那边已经约好了,你看明天上午方便吗?”
闻言,顾翌安泄力般,顿时松下一口气:“方便,我都行,什么时间随教授行程安排。”
“成,那我等会儿就把具体时间跟地点发你手机上。”
“多谢。”
前后通话不足半分钟,那边都已经挂了,顾翌安还站着不动,低头握着手机,足足怔了好几秒。
跟俞锐聊完的第二天,他收拾行李就走了。
说是出差,但其实不是。
最近这一周,江北军总院这边筹办了一场国际大型高峰论坛,主题是关于基因缺陷和细胞基因治疗的。
其中有一场分论坛特意请到了霍夫曼教授,对方不仅是耳聋综合征基因突变研究方面的专家,更重要的是,顾翌安这阵子翻遍国内外各大期刊论坛,唯一找到的那篇有关俞锐基因突变位点的论文,就是出自这位德籍教授之手。
他会上的报告,顾翌安也去听了。
但内容过于宽泛,针对的是大部分基因突变导致的耳聋患者,罕见病例少有提及,更没有提到俞锐突变的基因位点。
参会的人很多,国内外的专家教授都有。
顾翌安在基因治疗领域尚属新人,会后也没能找到合适的机会跟对方接触,于是只能通过军总院王主任帮忙牵线,私下约对方时间见面。
出来近一周,顾翌安不是在论坛,就是在酒店。
房间桌面,茶几,沙发,就连床头柜上放的,也都是不同语言不同国家的论文报告,还有各种过往病例记录。
这段时间,他没日没夜泡在这堆文件资料里,但凡跟俞锐的情况有关的,哪怕一点点,顾翌安不漏一个字,全部都会一遍遍地来回翻看,直到眼熟于心。
霍夫曼教授,是截止到目前为止,顾翌安找到的唯一一条线索,也是俞锐如今仅有的一丝机会,无论如何他也要把握住。
陈放说得没错。
他用了一出苦肉计,看似好像把选择权交给了俞锐,由俞锐决定他的去留。
但实际上,无论俞锐怎么选,他都不会走。
十年前他会离开,是因为真的想过要还给俞锐自由。
无论怎么怨,怎么恨,无论他如何无力,甚至如何绝望,即便这些全部围向他,压得他窒息喘不过气。
可都不及骨子里爱得深刻,不及他爱俞锐的万分之一...
所以尽管强势,尽管不想也不愿放手。
但当俞锐说负担不起他的未来,说想要自由的时候,这些话,每一句,每个字,刀刀都割在顾翌安心口上。
逼得他不得不走,不得不放人。
那是他最爱的刺猬,是他毕生唯一所求。
顾翌安最怕的就是俞锐因为他负重前行,不再自由,不能随心所欲地做他自己。
从此沉默,也从此不再快乐。
甚至久而久之,连俞锐眼里的光芒也因他彻底消失,就像俞泽平生病的那段日子一样。
那时候的顾翌安根本从未想过,俞锐当年口中所求的自由,竟不是为自己,而是为他。
他走了,杏林苑就像一座无形的牢笼,彻底将俞锐困在里面。
十年守望,他在大洋彼岸苦苦找寻那根牵引他回家的线头,无时无刻不在远远地看着,等着。
等俞锐迈出走向他的那一步。
他总在被动,也总在等。
但唯独这一次,他不想再等了。
尤其是在看过徐颂行跟周远清的故事之后,看过他们踽踽独行,分隔地球两端,独自沉默着,走过漫长的三十年。
顾翌安不可能再松手。
他们也不能总是在原地打转。
无论如何,他都不会再放任俞锐后退,不会留他独自困在杏林苑,困在那一纸基因检测报告里。
他不会再让俞锐独自去撑,独自去扛。
未来的每一天,他都不想错过。
他想陪在俞锐身边,也想重新找回俞锐的翅膀,找回曾经那个桀骜不驯,自信张扬的小刺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