执手+番外(15)
俞锐太平静了,脸上表情都没变过,像是一点也不意外。霍骁跟过来坐到他对面,挑眉看着他,闲闲地说了一句:“我以为你至少会表现出那么一点惊讶。”
“惊讶过后呢?”
昨晚烟抽得太狠,俞锐嗓子一天下来都是哑的,他喝了口清水润喉,接着又说:“没什么不好的,人就应该往前走。”
霍骁盯着他看半天,最后笑了声没再说话。
在分手这件事上,俞锐和顾翌安一直有着心照不宣的默契。两人做得都很绝,没有藕断丝连,也从不玩不清不楚勾勾缠缠那一套。
当初顾翌安一张机票直飞美国,十年之间就断得干干净净,没有任何联系,就连从旁人口中打听对方的事都没有过。
其实俞锐并非毫无波动,只是昨天在海边栈道上,顾翌安电话里跟顾伯琛说家里有人,那时候俞锐心里就大概有数了。
不是所有的惦念都能听到回响,也不是所有的回首都能找回来路。破镜重圆那是剧本里才有的东西,分手了就此走散那是常态。
何况分手是他提的,人也是他逼走的。
既然当初做了选择,难受也好,痛苦也罢,都是他自己的事,就活该他咬牙受着,别说什么后悔惦记,也别装什么久别深情。
他从来不跟人说这些,也不会刻意跟谁聊过去,都过去那么久了,反反复复再掏出来除了徒增对方困扰,无非也就是给自己找点心理安慰,太虚伪了,没有任何意义。
不出意外的话,明天过后他们也将各走各路,甚至连最后的招呼都不用打。
俞锐是这么想的。
然而,张明山和徐颂行一同出场,就注定今晚不会平静。
张明山目光在宴会厅里转悠了好几圈,最后向他远远地招了下手。
俞锐冲张明山点了点头,自觉地端起酒杯过去。
说到底他已经过三十了,不再是个毛头小子愣头青,尤其面对徐颂行的时候,俞锐不只是俞锐,他还代表着八院神外,甚至代表了不在现场的周远清。
虽然话说出口俞锐没什么后悔的,但礼还是要赔的,于是俞锐走到徐颂行面前,举杯道:“徐教授,之前说话有冒犯您的地方,我在这里跟您赔礼道歉。”
俞锐这句道歉有礼有节,态度尚可,毕竟合作的事已经敲定了,这样也算是给大家都搭了一个台阶下。
没想到徐颂行却问出一句:“是么?那我倒想问问,如果再给你次机会,最后那几句话你收回去吗?”
俞锐愣了一下,举着酒杯的胳膊僵直在原地,眉头渐渐蹙起来。
顾翌安徐暮还有霍骁都在旁边站着,后面一点还有斯科特研究所的人,八院的人,甚至其他参会的专家教授也都在注意这边的动静。
张明山轻咳一声冲俞锐使眼色。俞锐唇线绷紧又松开,随后看向徐颂行,问:“说真话吗?”
“当然,假话听来做什么。”徐颂行微微笑着。
于是,俞锐沉吟一声,回了声:“不会。”
这两个字出口,周围一圈人脸上的表情五颜六色各有各的不同,甚至背后站着看戏的也全都安静了。
霍骁在俞锐背后低笑一声说:“还真是一如既往的狗脾气。”
张明山瞪他一眼,沉着脸喊了声:“俞锐。”
俞锐没吱声,也没作任何解释,只是挪到餐桌旁边拿起醒酒瓶,转身对徐颂行说:“晚辈无意冒犯,先自罚三杯向您请罪。”
顾翌安眉头皱起来,低声也喊了句:“俞锐。”
徐颂行未置可否,其他人都在观望他的态度,谁都没敢插话,俞锐说完便一杯接一杯地喝,三杯喝完又说:“如果您要还有气的话,我接着喝。”
葡萄酒几杯下去,俞锐喝得又急,脖子和脸跟着就红了。他把瓶里剩下的酒都倒了,手刚抬起一半,杯子就被人夺走了。
“够了,别喝了。”顾翌安眉头皱得很深,脸上鲜有的挂着一丝怒意。
空气都是凝固的。
顾翌安伸的是左手,指间从俞锐腕骨和手背擦过,顾翌安手是凉的,肌肤相贴的瞬间,冰凉的触感牵动俞锐皮下所有神经末梢。
俞锐怔愣一秒,悬空的手指随即微蜷起来。
张明山一颗心都快提到嗓子眼了,刚要开口打圆场,顾翌安却转向徐颂行先喊了声:“徐老——”
他一句话还没说完,徐颂行便抬手打断他。
徐颂行脸上的表情就没变过,也看不出一点恼怒的意思,只淡笑着说了一声:“赔礼就不必了,不过,你的罚酒我倒可以接受。”
接着,徐颂行抬起自己的酒杯,轻举一秒尽数喝下。
张明山顺势就接下一句:“来,我们继续聊我们的,别让这混小子给我们添堵。”他生怕又出点什么让他头疼的意外,说笑着就将徐颂行带去了别的地方。
徐颂行走了,顾翌安还在,俞锐站在原地没动。他想说点什么,毕竟顾翌安夹在中间是最难做的,但想来想去,最后出口的竟还是一句:“抱歉。”
来时重逢一声抱歉,惹完麻烦找过去也是一声抱歉,现在马上都快走了,出口一句依然还是抱歉。
话音落地,两人皆是一怔。
顾翌安脸色没比刚才好多少,眼神里除了先前的怒意,又蓄了点别的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毫不避讳地一直盯着他看,眉心越蹙越紧,鼻间的吐息都是沉缓的。
只是片刻对视,俞锐便自觉接不住这样的眼神,匆忙把头侧开。他动动嘴唇想再开口的,裤兜里手机却一直震动不停。
电话是医院打来的,俞锐只能就此作罢,随后按下接听键,迈步就往宴会厅外走。
至此这段小小的插曲算是告一段落。
徐暮从头到尾看热闹,等俞锐人走了他才挪过来,跟顾翌安说:“我原本以为小师弟真转性了,这么看来,还是跟以前一样。”
徐暮视线往下,落在顾翌安手里夺来的那杯酒上面,玩笑道:“怎么样,烫手吗?”
顾翌安往俞锐离开的方向看了一眼,放下手里的杯子,说:“事关八院和老师,他不会无缘无故使性子。”
徐暮挑了挑眉,顾翌安垂眸沉默了会儿,之后说:“徐老跟老师是旧识,两人以前有些误会,俞锐应该毫不知情才会跟徐老起冲突。”
徐暮细品了一下这段话。
若要论及社会地位和个人成就,徐颂行和周远清两个人,谁都不比谁弱。如果真因为旧时矛盾起点什么语言上的冲突,按俞锐的性子,呛两句嘴那可是太平常不过的事了。
徐暮想了想,说:“你的意思是,俞锐刚刚一声不吭仰头灌酒,既是在维护老师,也是在顾全徐老的颜面。”
“嗯。”顾翌安点头。
“那这还挺让人意外的。”徐暮幽幽回了一句。
俞锐走了没多久,霍骁也走了,两人之后再没回过宴会厅。
但人走了,话题还在。
如果说之前俞锐和徐颂行在休息间呛声还只是小范围被人撞见,刚刚那场热闹旁观的人可就太多了,于是认识的不认识的免不了说几句闲话。
“呵,天才,真好意思这么说。”开口的男的语带不屑。
“谁说不是呢,也不照照镜子看看,还以为自己真是个人物。”同张桌子另一个人接下这句话,“医大出来的,哪怕废物一个,要能让周远清把屎把尿地这么带着,早晚也带出来了。”
“听说远一点的院外会诊都请不动他,小点的学术论坛人家也不稀罕去,连国外的公派名额都看不上,可真够狂的。”
这张桌上,你一言我一语的,都在说俞锐。
医生这个职业,尤其在神外科室,天赋可遇而不可求,机遇更是难能可贵。
医学系统分派系,跟什么样的老师,在什么样的平台,从一开始就决定了你能走多远,能站多高。
即便放眼全国,顶尖专家就那么几位,哪怕整个职业生涯里,一位老教授能亲自去带的学生也都屈指可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