动如参商不须别(99)
云雀厉声喝住了懵然的人群:
“趴下!”
拔地而起的狂风灌满了云雀飞逸的袖摆, 女孩子一人迎上了汹汹而来的千万火翎,罗雀门仿佛一轮旭日自她身后冉冉升起!
“操!”薄燐一眼看出了这小姑娘想干什么,“大鸟儿你——”
——你救不了这么多人!
但是风声太过嚣狂, 人声太过鼎沸,云雀并没有听见他的下半句, 却猜出了薄燐的意思。
在罗雀门八门中, 以云雀目前的本事,只开得了其中四门:
伤门•青帝报——远距离、高烧灼、特等杀伤的青色光束;开门•鱼镜花——近可防、远可攻的一组菱形碎片;休门•梳骨寒——云雀使用率最高、变化多端、速度最快的丝线(还被云雀折腾出了大罗天模式);死门•极乐园——直接打通虚空,形成一涡暴风眼,将云雀炼炁范围内的事物通通绞成齑粉, 吸去另一个空间位面。
极乐园是云雀目前能掌握的、杀伤力最大的招数,曾在红云洞府时一举将大怪异朱厌击杀, 但是她当时并没控制住威力……若不是自己关闭得及时, 云雀很有可能顺带着白潇辞一起杀了。
那她现在, 做得到么?
云雀看了一眼身边的人潮——有被刚才打斗惊得跑出来的工匠,也有匆忙赶来控制事态的士兵。他们的修为加起来还不用云雀一根手指头, 如果极乐园控制不当, 离极乐园最近的他们连反抗一下的机会都没有, 就会被极乐园绞成一抔碎屑,尸骨无存。
寻时雨就犯过这种错误。
云雀的胸腔起伏了一轮:
——我做得到。
只要精准地控制炁府开合,严格地把控炼炁流率,她就能控制极乐园的杀伤力,把所有明火翎都吸卷到虚空去,而不是把整个靖安府都缴进虚空里!
成百上千的明灿火羽交织成了一网烈烈的火樊篱,整个靖安府都被它明焊的光芒照亮;云雀抬手向天、五指张开,女孩的手纤细白嫩、伤痕累累,此时猝然紧握成拳:
罗雀门•死门•极乐园:开!
罗雀门浑身一震,灯笼前陡地出现了一点漆黑,仿佛是落在白宣纸上的一滴饱墨:
恐怖的吸扯力由这颗细小的黑点陡然生发,云雀像是从星河上拽下了一条灿灿的匹练,千万道明火翎呼啸着朝这处黑点激射而来,又被极乐园的恐怖风涡瞬间卷绞成一抔飞烟!
云雀在极乐园生效的一瞬间就被扑倒了——薄燐压在云雀身上大骂:“大鸟儿你能翻天是不是?”
云雀愣愣地看着他,突然反应过来薄燐是心里没底,如果她失手了没挡住火翎,或者极乐园干脆失控开始大杀乱杀——她躲在薄燐身下,在残雪垂枝的绝对保护领域里,是一根毫毛也伤不到的。
“我死了的话,”此时两人凑得几近,薄燐能感觉得到云雀开口说话时,扑在他下颌上的热气,“你也会难过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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什么?
薄燐猝然回想起来,这个问题是自己和云雀初遇后不久,被沁园春弟子追着满镇乱窜时,云雀仰起头来问过的。
当时自己……怎么回答的?
哦,薄燐想起来了,他压根就没有回答。那一瞬间的云雀像极了百灵,薄燐干了件最阴间的事情——他照着百灵的名字,给云雀起了这个名字。
他对云雀的感情,从一开始就充满了冷血的算计,和不可言明的幻想;结果女孩子信以为真,以为世界上终于有对自己好的人,捧出了一颗柔软又赤诚的真心。
薄燐明白自己不配,良心难安、装聋作哑、一味回避;但是他在云雀这个问题上的立场从来就不坚定,他的决定总是翻来翻去,一个大老爷们还不如人家小姑娘来的干脆:一边拒绝人家,一边又没和人家生疏;前脚刚把云雀推给师弟,后脚又觉得这是自家姑娘,恨不得按在自己爪子下面谁也不给了。
刀枪不入、百毒不侵的“薄九刀”,在云雀面前丢盔卸甲,穷形尽相。
现在云雀问他,你在意我么?
——给个准儿吧。
去他娘的不得已,去他娘的意难平,去他娘的前尘后事,一个人也就活这么一辈子,薄燐你要作到什么时候,才敢面对自己内心?
云雀躺在地上,看似怔然懵懂,实则稳操胜券,一句话把薄燐逼得避无可避。
薄燐一垂眼皮,欣然应招。
他们上方是杀势凛凛的极乐园,被吸卷而来的饕餮翎羽织成了一道浩荡的火河;他们身边是惊恐的人潮,被狂躁的气浪刮得人仰马翻;他们近侧是森冷阴寒的残雪垂枝,嗡鸣着升腾起一道保护二人的炼炁屏障。
他们在血与火里亲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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靖安府突然遭遇敌袭,盛昭缇亲自出马,一枪把饕餮钉在了城门上,整个炎虎关上空都呼啸着“惊龙狂骨”霸道无匹的炼炁。防字旗全帐灯火通明,整个军营忙成了一片,不时有附近百姓前来打探,都被李拾风安排出去的兵卒安抚了回去:
小事情,没热闹,别造谣。
军师寓所岁月静好得很,李拾风甚至还有闲情逸致煮了壶茶,笑呵呵地把闻战叫了下来:“昀山小友,不用折腾了,有云雀姑娘在。”
闻战本来衣裳都脱了准备睡觉,突然被苏锦萝拽出来保护李拾风,少年披头散发地穿着件薄薄的单衣,脸拉得又长又臭——他还不知道小丫鬟自己偷偷跑了出去的事情,此时正扒拉在护府机关上:饕餮这阵火翎羽一旦坠下来,他就要扳动这个大如栲栳的转轮,将工字旗设计的防御大阵给启动了。
但是眼下的情况,好像是云雀出手,直接抹去了这个大麻烦——
玄机局的方向好似升起了另一轮太阳,那是云雀的命械“罗雀门”;死门•极乐园一开,所有火翎羽被逼得纷纷变向,乍一看像是云雀甩出了条几里长的天上火河。
九钱偃师就是那么横行霸道,饕餮如果有命看见,估计得气得二次嗝屁。
李拾风笑呵呵的摇着折扇,摇头晃脑地品茶:“你看,云雀姑娘,真好使。”
闻战:“……”
二少刚跟苏小将军吵了一架,整个人像串蓄势待发的二踢脚:偏偏李拾风还是闻战最不待见的性子,整个人慢慢悠悠得像头踩了高跷的驴,问什么都是:
“你急了,你急了。”
闻战咬牙切齿:“……”
拿好,这盒,你妈。
……介于李拾风是盛昭缇师兄,盛昭缇是苏锦萝师父,他闻战要娶苏锦萝,还得捏着鼻子给李拾风这个便宜师伯敬茶——以上纯属心理活动,闻战还没这个胆子得罪这个黑心王八。
“先生,”闻战忍不住了,“那坨是什么东西?”
他赶来时就跟那坨小山似的玩意打了个照面——一开始闻战还没在意,以为是李拾风堆在院子里的花肥,但是时间一久二少就受不住那股提神醒脑的芬芳了,一看李拾风还在悠哉悠哉地煮茶喝,心说这是什么文化人的高级情趣?
这年头都流行在茅坑面前喝茶?
这是为了什么,内急时直接方便么?
“哦,他啊。”李拾风笑呵呵地继续喝茶,“刺客,杀我的。”
闻战:“……”
闻战:“……啊?”
“刺客,估计是苏罗耶的祭坛勇士,掌握了‘真身本相’的能力,化形为巨兽‘混沌’——啊,原本没这么难看的,只是被我打了一顿就成这样了。”李拾风慢慢悠悠地给自己沏茶,冠袍带履一丝不苟,风雅端方得像是随时要去清谈会,“我的方师之术颇为难看,昀山小友见笑了。”
闻战一脸惊骇:“……”
他之妈,不是吧?
闻战可没别人那么好忽悠——李拾风连根头发丝都没乱,整个庭院光丽整洁,而混沌已经化为了真身暴毙,这说明什么?
这说明战斗只在一瞬之间就结束了,这个混沌连浪都来不及掀起来一朵,就被李拾风摁死在了原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