动如参商不须别(86)

作者:叶秀

“大家先吵吧,”李拾风乐呵呵地,仿佛大年初一似的喜庆,“以后一打仗,能聚全就难了。大家趁现在多瞅瞅互相吧,再互相看不惯,也是共处了快十年的邻居,仗一打,死一块都难。”

将军寓所一静。

李拾风的口气轻描淡写,内容却一语中的:

五面旗内部再怎么撕,也就是邻居互相给对方穿小鞋的地步。战场上生生死死,也许今天一句恶言就是永别,至于么?

何必?

“先生此言,”勤字旗下的白头老叟摸着长髯,“是认为此战,定战?”

李拾风一撩眼皮:“白爷,我们担不起。”

白头叟顿了一顿:“先生,何解?”

“现在不比您当年的时候,要打便打。如今云秦和苏罗耶是表面弟兄,私下虽然摩擦不少,但终究是小打小闹。若炎虎关点燃烽火,势必烧至整座长城。白爷您想,届时是怎么个风光?”

白头叟冷哼一声:“自是士死国,妇死节!”

云雀有些惊讶地看着这个慈眉善目的老人,居然骨子里也是个鹰派。

是,整个靖安府,云雀还没见过躲闪或怕事的人,连小兵脸上都无卑弱之相。

李拾风睁开弯弯的笑眼,冷漆漆的黑色瞳仁直直地盯着老人:“那是天下缟素,血流漂杵!”

“现在的云秦,被繁华、被太平、被盛世养了多少年?先帝在时,与苏罗耶宣战,也是它虎狼之师拒绝和解,逼得不得不东迁王都的时候!”

白头叟顿了顿拐杖:“云秦如今是偃方大国——”

李拾风冷冷地打断他:“白爷,苏罗耶尚武成风,连女子都能与北地雪熊搏斗,你见过的。”

白头叟沉默了。

云雀奇怪地看了看老人家,女孩子对打仗一窍不通,但也有幸见识过太后点兵的盛况:云秦的步兵大阵可是有“天兵天将”的称号 ,还会对一个生活在雪原上的胡邦沉默么?

“先生这就有些长他人志气了。”阿幼朵不悦地皱了皱纤细的眉毛,苗家姑娘生气起来,声音也娇脆得像是黄鹂鸟儿,“云秦如今可是有整装待发的偃师,工字旗的书呆子虽然平时呆了些,一出手谁不是群伤?苏罗耶那群蛮子,只有原始的部落萨满罢了!”

工字旗下坐着的俊俏书生满脸通红,低着头傻傻地直乐,末了还要文绉绉地虚伪一番:“哪里,哪里。”

“别急着怼,”盛昭缇突然开口,“李老二不是要避战的意思。”

李拾风笑呵呵地:“避是避不掉的,只是我们别主动招惹。到时候好大喜功的罪名,我们整个靖安府都当不起。”

盛昭缇不耐烦地啧了一声:“别白话,说重点。”

“我们绝对不射第一箭,”李拾风笑眯眯地举起一根手指,“但是只要对方敢射我们一箭,我们就放开了打。所以现在,憋着,别嚷嚷着要打回去,铆足了劲备战吧。要入冬了,苏罗耶人此次挑衅,大多都是缺衣少食,他们没有足够的资源,只得南下抢掠——”

怕就怕在,苏罗耶人,是玩大的。

李拾风一咬舌尖,他算了一卦,卦象极凶,但是命理玄说,不能摆上行伍台面。

他心里始终有一道声音:

不简单的。

——云秦现在太繁盛、太自信了,看谁都是蛮夷胡虏,看谁都是蕞尔小邦。苏罗耶的国土囊括整个极北冰墟、朔北雪原,冰天雪地里孕育出的善战文明,未必比云秦更低劣、更野蛮、更愚笨。

云秦能拥有偃师军队,对方就不能拥有萨满兵团么?

“我来介绍一下,”李拾风道,“这位是九钱偃师,云雀姑娘。”

满座哗然!

连白头叟的眼神都变了一变:“当真?”

李拾风眉眼笑得弯弯:“如假包换。”

工字旗下的俊俏书生坐不住了,也不顾上什么男女大防,一双眼跟灯笼似的亮出了十里地,直直地盯着云雀。他坐得离云雀不近,此时伸长了脖子,脸皮涨得通红:

“那个,那个,在下危纪分,九钱姐姐你叫什么?”

云雀:“……”

这么稀罕的么?

云雀从来不觉得自己是稀罕货,甚至觉得自己挺累赘——她虽然知道九钱在偃师行内算是泰斗角色,只觉得不过如此:出门在外,是算不了什么本事的;每次动手,也占不了多少胜算。

但是仔细想想——云雀身边是“薄九刀”和“白无常”,云秦武林两把名刀全给她占上了 (好家伙),而“千秋风雨”闻战是云秦最年轻的剑圣。让云雀吃过大瘪的“寒山客”闻征是天下第一剑,险些弄死云雀的红云仙人是十钱偃师(云雀还算越级强杀),一口吞了云雀的朱厌是山海录前十的怪异,把她摁在地上揍的“一杯无”陆鸣萧虽然已经是时代的眼泪,那也是一等一的大人物了。

云雀恍然大悟:

喔!我好像还真的挺厉害的!

“有她助力工字旗,”李拾风笑呵呵地赶鸭上架,“靖安府定将如虎添翼。”

危纪分拼命鼓掌:

好!!!绝了!!绝他娘的!

云雀呆住:“……”

不是,我什么时候上了这趟贼船——

李拾风笑呵呵地用折扇一点女孩肩膀:“你都听了这么多‘家里话’,自然是家里人了,不然……”

——不然你不是自己人,又知道这么多,我有点不好办啊。哎,我好巧还是地头蛇,你看看你走不走得出炎虎关?

云雀:“……”

噗噗噗噗噗!!!

.

.

话分两头。

白潇辞能感觉到自己身体本能的戒备和畏惧,浑身上下都不由得地绷紧了:

“最强的刀?你怕是找错了人。”

“诶——”兽皮少年露出一个沮丧表情,“那算了,不是你啊。”

白潇辞刚刚松下一口气,神经又猝尔绷成了一根弦,瞳仁缩成针尖大小的一点:

什么……

少年几乎一瞬间就到了他的面前,鼻尖对着鼻尖,白潇辞后知后觉地闻到了一股粗犷而原始的腥膻之气:

“你后面那个我很喜欢,送给我吧!”

他话说得直白,手也毫不客气,当即抓向了他身后的狐麗!

锵!

走廊蓦地降了几度,地板墙壁上皆覆上了一层厚厚的寒霜!

少年抽身闪退,惊讶地看着自己的手。他的手与常人有异,骨节反突、指甲长利、鳞片细密,此时被寒江沉雪的刀意所伤,也冻上了一层薄薄的寒霜。

白潇辞在刹那振腕出刀,寒江沉雪险些剁下了兽皮少年的一只手来!

少年兴奋道:“这就是四脚羊的刀!真新奇啊——”

白潇辞反手横刀,衣袂飞浮,眉目森然,宛若谪仙——就算是神仙听了这话也颇为不悦,白潇辞冷冷地反问道:

“四脚羊?”

“对,四脚羊。”兽皮少年大大方方地承认了,“萨满说了,关内的都是四脚羊。只要你们都死光了,剩下的水草就是我们的了!”

白潇辞寒声斥道:“禽/兽逻辑。”

兽皮少年的汉话有限,似乎是没听懂,或者根本不在意:“喂,你太弱了,我不想跟你打,把你背后那个雌羊送给我——或者我买也行。”

白潇辞毫不犹豫地拒绝了:“做梦。”

兽皮少年“哎——”了一声:“再考虑考虑嘛?好了好了,我不要她的人,我要她的皮行不行?”

“……”白潇辞被这话震了一下,“你要皮?”

少年以为他终于被自己说通了,眼神都亮了起来:“她这身皮生得很好,带回去给我娘穿,冬天了嘛,总该添件新衣服的……”

白潇辞怒道:“放肆!”

寒江沉雪疾弹迭卷而出,满走廊的摆设都挂满了飞霜,极寒的刀意掠上了少年眉梢——

少年沉下了脸色:“我说了,你太弱了。我不想与你打,萨满不让我杀太多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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