动如参商不须别(70)
她少女时的愿望,就只是嫁给闻征。长大懂事了些,明白男人没这么重要,又憧憬曾经预言自己短命的神医,想去当个悬壶济世的大夫,一人一马,逍遥天下。
兜兜转转来,她只是在四季雪,当个默默无闻的小大夫,救一些默默无闻的过路人。
父亲把她送来闻家做小,就是看准了她是个没什么成就的小女儿,将来也只会长为一个没什么成就的小妇人吧?
金钩人并璧的双钩斩断了咆哮的雷霆,在凌空旋舞出火龙一样夭矫的焰影,劈面向陆梨衿汹汹斩来;两柄竹节锏纵横交叉,死死格下了这一钩——没想到居然格了个空,金钩人脚下走的是“往生迷梦步”,打的是声东击西的套路,陆梨衿可没闻战那等战斗本能,金钩人从后出现的一钩挑开了女孩的背脊,陆梨衿只来得及向前一扑,滚出了一泼淋漓的红血!
鲜血溅上了金钩人稚嫩的眉眼,男孩拍手笑道:“好玩!好玩!”
陆梨衿啐了口血:“……小崽子,你还真是让人恐婚恐育。”
但她的声音实在是太小了。在金钩人看来,女孩子只是嘴唇动了一动,发出了嗬嗬的碎声来。
金钩人用钩背挠了挠内心,恍然意识到自己玩得差不多了,现在的要务是趁陆梨衿还没死,把她带到阵法那去,碾成一堆灵子才行。
陆梨衿蜷在汩汩的血泊里,她好像一辈子都是这个窝囊的姿势。生死相隔的一瞬间,小陆大夫恍恍惚惚地想:
狗男人,……我才不是丢人爬爬。
女孩奕奕的瞳光,逐渐熄灭了下去。
——又被一道剑光猝然照亮!
剑光……?
唰!
雪亮的剑光仿佛月下的飞霜,轻灵、悠容、一掠而过!
金钩人的大好头颅高高抛起,喷薄的血色一如红樱怒雨;白衣剑客从天而降,轻盈潇洒得仿佛六角冰花。
小陆大夫睁大了眼睛——
那不是剑。那是刃身纤长、呈色幽白、形制笔直的刀。
这是雪老城声震天下神兵,薄远州最得意的作品,“寒江沉雪”。
眼前的景象和她的记忆渐次重合,白衣的刀客逐渐拓进白衣少年的模样里。小陆大夫突然意识到这是阴差阳错的缘分,她呆愣在了弄人的造化前:
原来是,……是认错了人么?
怪不得……怪不得……怪不得当初闻征会对她的爱慕,表现得冷漠而抗拒,似乎是听不明白自己的所言所语:
原来当初惊艳的一眼,是认错了人么?
白潇辞振臂甩刀,面目森冷:
“有人委托我,去塞北找你,送给你一封‘信’。”
——有人委托“白无常”,找到金钩人,往他脖子上祭一把刀。
“他叫活蛊罐,”白潇辞看着男孩坠落的头颅,眸光无悲无喜,“你应该认识。”
作者有话说:
小陆大夫是女二,是我深思熟虑过的。
这篇文是打拳文,是女强,云雀就是比较典型的女强文女主,她敢爱敢恨敢哭敢笑,战斗力面板很高,是思想先进、人格独立的女性。所以我们看云雀行事打架,会觉得爽。
但是那个环境里,女性不仅残缺的是地位,思想、人格也是附庸的。小陆大夫就是在传统教育里长大的女孩子,你不能指望她在耳濡目染的爹味里突然顿悟妇女能顶半边天,根本没人教她这些。陆梨衿接受的最多的教育,是“相夫教子”,是“贤良淑德”。
陆梨衿的独立和自强,都是自己一个跟头一个跟头摔出来的。
之前有读者说小陆不自/爱,确实。小陆在闻家是个小,妻才是人,妾就是个玩意,更不用说小陆这种被发配去养儿子的妾,别人把她当玩意,她也把自己当玩意,小陆在闻征面前根深蒂固的自卑,多半是封建环境的锅。
我着重表现小陆大夫,也是想表达我的思想:
在畸形的、歧视的、资源有限的情况下,一个被洗脑过、被愚昧过、也并非有很高思想觉悟的女性,照样是可以突破、可以发光的。
(小声)虽然金钩人这一战,小陆大夫确实被打得很惨,但是,人家是医疗特种单位啊(。
第53章 、说第五十:第二日•风虎云龙(上)
大蛊罐?
不知道是白潇辞的刀太快, 还是金钩人太过震惊,男孩根本感觉不到任何疼痛, 视野就在向下坠去:
怎么可能?
你骗我!——一定是你骗我!
金钩人自幼就挣扎在千蚁钻心的蛊虫之苦里, 他不把自己当人看,也自然不会把其他人当人看。他不似活蛊罐那样多愁善感、慈悲心肠 ,杀人、吃人、玩人, 对金钩人来说一点道德包袱都没有:
——他现在的所作所为,不正是以前别人对他做的么?
天地本无光亮, 善恶本不得偿。人间如炼狱, 众生皆刍狗,多活一秒都是煎熬,还不如寻些乐子打发时光, 这到底有什么错?
金钩人对活着本没什么执念,他就算是被闻战杀了, 也没什么怨恨闻战的意思。闻战那一剑确实强过了他, 大蛊吃小蛊,那是天经地义的事情。
他之所以违逆了天伦地律、死而复生,欣然接受了“天”的交易,只是因为他还没有跟大蛊罐, 走遍云秦的千山万水罢了。
金钩人的头颅向下坠去,透亮的眼睛死死地盯着白潇辞:
你骗我!
——就算世界上所有人都想让我死, 也不可能是活蛊罐!
你骗我!你骗我!!你骗我!!!
他不会放弃我……他不会……
金钩人的神思渐次拉长拉缓, 视野浸入了茫茫的空白。他突然回想起了那年南疆的盛夏午后, 活蛊罐在一间破庙里找到他,那算是他们第一次见面。
当时活蛊罐被蛊毒摧残得高大臃肿, 而自己被蛊毒折磨得满身烂疮。两个怪物披挂着全天下的苦难和狼狈, 在明媚又耀眼的天光下看见了彼此。
活蛊罐想了想, 肿胀的、奇大的、不似人手的巨手谨慎地前伸,指间夹着一两朵洁白的野花。他本能地觉得金钩人小小一只,一定是个小孩子,肯定会喜欢这些。
于是金钩人在他面前,做了一辈子的小孩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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沁园春总部,“万禅钟”地牢。
活蛊罐双眼倏然睁开,呕出了一大滩黑血来。他全身都痉挛了起来,穿透、扣住、束缚他的熔金色锁链连连震出一阵狂啸,四面的牢壁上皆簌簌抖下了雪青色的墙屑。
他能感觉到,金钩人和他在冥冥中互相牵连的那条线,断了。
云珈死了。白无常答应寄给云珈的那一封“信”,已经送到了。
寒江沉雪似乎也捅穿了活蛊罐的心窝,高大臃肿的怪物颤栗着瑟缩起来,喉咙里滚涌着一连串支离又痛苦的音节,地面上溅开了一大滩漆黑的血液,袅袅腾起了腐蚀性的白烟。
活蛊罐是怪物,他连流人血的资格都没有。怪物瑟缩在冰冷的地牢里,眼尾两边挂着滚烫而破碎的眼泪。
一道苍老的声音缓缓响起,仿佛吹彻长川的凉风:“痴护法,你这又是何苦?”
活蛊罐的哭声像是被断水快刀一气斩断,他突然安静了下来,眸光像是两簇冷寂又黯淡的火焰。
黑暗里逐次浮出了一头银白色的龙首,那是老人拄着的拐杖,粗砺而侵削的指骨上依稀戴着一环白玉扳指。来人像是暗中催生而出的鬼魅,又像是落在长城上的最后一道余晖,神秘、沧桑、渊渟岳峙。
活蛊罐简短地喝道:“滚!”
小春门将活蛊罐押运回沁园春总部的当夜,沁园春迎来了一批神秘而凶悍的劲敌,小春门护山弟子死伤过半,小掌门“九尾火狐”狐麗不知所踪。他们强行打开了封印活蛊罐的金钟,剖开了他的大肚,将藏匿其中的金钩人尸身就地炼化,违逆天伦地律,拧转生死阴阳,将金钩人死而复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