动如参商不须别(155)
时家长老当即脸上挂不住了——他虽然没使出全力,但没想到这恶女居然凶悍如斯,一抬手将他的炼炁毫不客气地怼了回去!
她怎么敢?一般的小女子见着时家嫡宗长老出手,不就该吓得两股战战、任由处置了么?
她怎么敢!
旁遭坐着的长老们也颇有眼色,这么多双眼睛还在这看着,若是让这个恶女再嚣张下去,打的可是整个时家的脸面!
几位长老同时出手,雄浑的炼炁泼天而下,寻时雨感觉一座太行暴降而落,激得她头皮都不由得发麻起来——
罗雀门•开门:鱼镜花!
无数片菱形金属铮铮然瀑散开去,在寻时雨头顶拼合连缀,铺成一片明明烁烁的云彩;女孩喀地一声咳出口血,终究是扛不住几位长老合力之压,双膝顿时在地面上撞出一张皲裂的蛛网!
飒!
一道疾影破空飙射而来,“夺”地一声插/在寻时雨面前,其上携裹的炼炁犹如天风携裹海雨,霸道无匹、豪横如斯,生生地震散了压在寻时雨头顶的炼炁!
这是一把刀。
长柄窄身,刃尖微扣;刀穗如血,刀身如墨。
此刀名唤“九歌”,因为历代主人的杀名,得以与“天问”、“离骚”两把传世名刀,光辉相衬、遥相呼应。
貂裘鹤氅也掩不住陆鸣萧一身的凛凛杀气。男人面色冷淡、负手而立,宛如一篇运笔飞拓的长短句。他没打算出口维护擂台上那个小兔崽子,但意思已经很明显了:
——你们动她,问过我了?
当即有人发现了陆鸣萧耳下的叶子牌不见了,物什正系在寻时雨绾在脑后的发髻两旁,一时间看台上下私语如潮:
……原来这恶女是陆鸣萧房内的人?
头一个出手的长老面色铁青,寒声道:“陆少侠,此乃时门私事!”
陆鸣萧面无表情地看着他,人没开口,意思尽显:
——我管你私不私?
“一杯无”是何等霸道的人物,陆鸣萧要给面子,也是给救济他的时家宗主:
你又算是什么东西,在教我做事?
“哎哟哟,好吓人呀。陆少侠莫不是忘了,这是时家府邸,诸位坐着的,都是有头有脸的人物?”
陆鸣萧淡金色的瞳仁漠然一转,正好对上了一双似笑非笑的狐狸眼。
时家上一门,嫡出排行老三,人称“三公子”。
三公子摇着一柄折扇,阴阳怪气地继续:
“陆少侠,这里可不是江湖,是要讲规矩,讲道理的。你如此这般,是把三大宗门都不放在眼里么?”
陆鸣萧面无表情地眨了眨眼睛,一代杀神的面色颇有些茫然的意思,随即大大方方地颔首承认了:“正是。”
你说得对。
三公子:“……”
他存心阴阳怪气陆鸣萧不懂礼数,没想到陆鸣萧狂妄至此,连三大偃师宗门的脸面都敢驳!
——说来也是,“一杯无”是出了名的混不吝,看过谁的脸色?
场面顿时无比尴尬,默不作声地僵住了;寻时雨茫然地看了一圈,发现好像没有自己的事,便从口袋里掏出栗子来剥着吃。
无数双眼睛齐齐聚焦,一眼难尽地注视着这个心比天宽的二百五。
打破沉默的是一声轻笑,声色温润又醇厚,好似能折出一圈微醺的月色:
“小友这话有趣,那是要讲什么道理?”
言中“小友”自然是指三公子,三公子冲着声源遥遥作揖:“自然是时家的规矩……”
那道声音笑吟吟地撩起一个弧度,讥诮之意含蓄地露了一个锋:
“哦?擂台赛不是生死之外,任君发挥么?”
三公子:“……”
这话很明显是在拉偏架,三公子眉头不耐地一皱,循声望去到底是谁。
人影坐在一方雍容红帐里,依稀可见一把悠悠摇动的折扇。
!!!
喀拉拉——
桌椅牵动之声随即响起,族长席上已然躬身拱手、齐行大礼;众人次第反应过来、纷纷下跪,一时间看台上下铺满了脊背:
“参见太后,太后长乐无极——!!!”
“参见昭王殿下,殿下千秋无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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寻时雨咔哧咔哧地嚼着栗子,脸上没什么表情,她知道自己赌对了。
自己打听到的情报果然是真的,太后唐水烛与昭王周朝辞会现身青云宴;太后此次前来的目的自然不是为了看热闹,她与昭王虽然在上京天都稳握皇权,但与偃师三宗的关系始终暧昧难明:
偃师三宗树大根深,又颇具眼色,先帝周火都撅不动他们;而如今偃师三宗持中立态度,既不想得罪太后一派,也不想得罪三公一派,谁给的好处多就站哪一边。
寻时雨对权谋一窍不通,也不想班门弄斧。玩心计手段,她从来就玩不过这群从小叼着算盘的人精。
她只需要一个机会。
女孩拥有着野兽一般灵敏的直觉,在太后与偃师三宗之间嗅出了自己出头的机会——
太后需要一个口子。
一个能破开一块铁板的官窑势力、将她的权力狠狠楔入其中的口子。这个口子不能背景优渥,那么他必是既得利益集团,不会对太后百分之一百的忠诚;而这个口子也不能过于卑弱,那么他必然不会掀起何等大浪,也不会对太后起到什么大用。
她寻时雨长在上一门,却贱为下九门;她靠近时家的权力中枢,却没有丝毫地位——
寻时雨在擂台上把这战打得如此血腥,一来是为了回敬时雨的不义,二来是向太后和昭王展示:
看。
我出身低贱,一无所有,毫无后顾之忧;我新锐、激进、叛逆,行事狠辣极端,是最好利用的棋子,也是最好用的弃子。
——来利用我。
我需要你们提供的资源,时家那个小小的贮经室,不足令我长为一代偃师大能。
寻时雨听见昭王周朝辞开口的一声笑时,就明白自己的豪赌已经赢了第一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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寻时雨犹如一颗焰火,在青云宴上突地爆炸,她的才华炫烈无畴,寻时雨的“罗雀门”在擂台赛中大放光彩,连战五十余人未逢敌手,最后堪堪与来自陈家的一个女偃打平。
云雀至今还记得那个女孩子,冷漆漆的黑发下是一双厉红色眼睛,那是和她一模一样的眼神,连讲起话来的口气都是一样的细冷:
“陈家上三门,五钱偃师,陈默恂,承让。”
寻时雨刚想说什么,红色眼睛的女孩子细声细气地打断了她:
“你这次风头太盛,会死得很惨。”
寻时雨翡翠色的眼睛眨了眨,末了不着痕迹地弯了弯:
“不关你事。”
陈默恂厉红色的眼睛一闭:
“好自为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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寻时雨刚下了青云宴,就被告知自己即将有一个偃师师父,从此她正式跨入千机城的大门,取得云秦官窑偃师的资格。
“……”寻时雨还有些不可思议,“就,这么算了?”
陆鸣萧一扬飞掠的眉峰,示意她有屁快放。
小姑娘还有些在梦里:“我可是废了时雨,我不得受家法吗?”
陆鸣萧冷笑了一声。
周朝辞和他陆鸣萧同时站在寻时雨这边,时家为什么要为了时雨,同时得罪昭王和“一杯无”?
是,她时雨是上一门的千金小姐,但上一门有多少千金小姐?多她一个不多,少她一个不少,你看时雨被废了,她亲爹有吭过一声么?
——指不定还在想这是什么时候生的女儿呢!
一个闺阁女子而已,死了便是死了,在冷冰冰的利益权衡下,人命尚比草还轻贱,何况是一个未出阁的小女人?
寻时雨眨了眨眼睛,明白了陆鸣萧的意思。
她不知道自己乘上的顺风,是何等的赫赫炎炎。皇恩浩荡、强权如炬,所有人都是蝼蚁,所有人都是草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