动如参商不须别(14)
况且——
闻征一摸脖颈,是刚刚薄燐留下的伤口,豁然一线的红:
……当年“九刀”的风采一直是他心头的阴霾,闻征其实一点把握都没有,现在的自己能撑过薄燐的第三把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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掌声寥寥落落地响了起来,遥遥对峙的闻征和薄燐同时寻声望去,视线尽头出现了一把白色的折扇,上边绘着浩瀚的碧海与如勾的冷月。
“久闻‘寒山客’一剑泣鬼神,今日才得一见,令海月心折。”
温润醇厚的嗓声脉脉地漫过人耳,不动声色地抚下了两人心里未平的戾气。白色的折扇唰然合拢,露出一张浸在书卷气里的笑脸:“海月早闻‘九刀’威名。若薄九爷不嫌弃,海月愿奉上宝刀九把——”
——你们把架打完行不?反正我没看够。
薄燐毫不留情地撅了来人的面子:“多谢,有劳,嫌弃。”
海月:“……”
薄燐啧了一声,他差点忘了,辰海明月的主人“海月先生”,可是只出了名的墨斗鱼:海月一肚子的墨水和坏水,平生最喜欢的就是凑热闹,哪里有高手打架哪里就有他——如果不是这个爱好影响他发财,说不定海月会专门去捉几只江洋大盗放进寸金,好让他欣赏一番各家侍卫大显身手。
海月弯如新月的笑眼微微睁开,客客气气地提议:“云雀姑娘,要不我帮您疗伤,您再和闻少爷杀上一场?”
——就这?你们谁继续把架给打完?
九钱偃师的身体不能和寻常人等同而论,而且刚才徐无鬼一剑并没有刺中云雀的要害,女孩子其实已经差不多缓过来了:云雀记仇、心眼小、有仇当场必报,她的确想跟闻征继续撕巴,但是海月那么一说,云雀又记起了乐师桥上据说是“海月先生”定的狗屁规矩——
——我偏不打,气死你:“噗噗噗。”
海月:“……”
“你们又砸了我的寸金,让我做不成生意;又不接着打,让我看不成热闹。”海月笑脸盈盈地叹了口气,弯弯的眉眼间攒着骇人的阴影,“这、不、太、合、适、吧?”
这一瞬间仿佛有几十把烙红的钢刀齐齐出鞘,巨大的威胁猛地蛰向在场几人的咽喉,闻征和闻战的手已经不由自主地碰在了剑柄上——
海月先生粲然一笑,仿佛乍然划破云霭的灿烂天光,之间的杀气瞬间烟消云散:
“——开玩笑的,诸位要坐下来喝杯茶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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云雀跟着薄燐亦步亦趋地向着茶室走,拉了拉他的袖子,小小声地问:“……完了?”
“不然呢?”薄燐伸手一掐云雀的脸,“祖宗,你还真想跟闻征打?”
云雀皱着一张脸:“噗噗噗。”
薄燐掐住云雀嘴角两边,不让她吐泡泡。云雀愤怒地还击,无奈她的胳膊比薄燐短,只能在半空无能狂舞:“……”
闻战一翻白眼:“幼稚。”
“……”薄燐差点忘了缀在后头的第三个人,“闻二少爷,您怎么……?”
不跟着你哥一起离开?
“有闻征撑腰,完颜家的矮脚狗才敢挑衅本少。如今完颜家一个没了牙齿一个半死不活,他有的是烂摊子来收拾——”闻战越解释越不爽,“我是跟着云雀,又不是跟着你!”
问什么问!
薄燐举手投降:“大鸟儿,你本事不错啊,刚出家门就找到了个相好?”
闻战察觉到了重点:“家门?什么家门?”
薄燐做作地惊讶:“哦,大鸟儿没跟你说她跟我住一块吗?”
“……”闻战大惊失色,“云雀,他在放屁还是?”
云雀面无表情:“……噗噗噗。”
噫,你们都好幼稚哦。
薄燐脸上嬉皮笑脸地对付闻战,他之前听云雀说了一通来龙去脉,心里压着沉沉的叹息:
啧,麻烦事要多了。
闻征不是吃饱了撑着挑事干,他多半是想看看云雀的斤两,顺便追寻到与之相关的薄燐;而海月——
之前寸金也有过王妃进场的前例,什么女客不允许入寸金怕是海月临时捏出来的绊子;寸金竞拍场百年都难遇见一个赝品,假的多宝夹怕也是海月为了试一试云雀,临时替上去的鱼钩。
他们都注意到了云雀。
薄燐的眼神落在了女孩的脸颊上,心里也张开了一口獠牙:
——我是不是也该利用她,引出“天”的下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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云雀一行人随着海月步入飞渺的湖雾,顺着湖面的抄手回廊走了数十步,迎面而来的是一路通向湖底的百级阶梯。
“诶,”云雀以为自己会来到阴冷潮湿的地底,抬眼却被融融的日光泼了个不知所措,“——白天?”
“‘云生海楼’,一种巨兽,肚内可容十几亩到上千亩,并随心所欲控制体内的环境。”闻战解释道,“达官贵人多把驯养的海楼养在湖底,在它体内建房,论安全和保密皆是上乘,还能随时控制时节和昼夜。”
走在最前的海月轻轻一笑:“闻二少爷真是见多识广。”
闻战对云雀小声道:“喜欢我送你几只,我家水产业就是卖这个的。”
云雀点点头,小声问:“好养吗?”
薄燐残忍地打断了小姑娘养宠物的幻想:“醒醒,卖了你都养不起。”
满庭院都栽着烈烈灼灼的红樱,仿佛斜插着无数熊熊燃烧的炬火。侍女们拉开绘着碧海与冷月的纸门,被漂染成了水红色的天光流淌入户,映出了整个茶室的全貌:
一片狼藉。
海月:“……”
一只白鹤四棱八叉地躺在紫檀小几上,到处都是被它啃得乱七八糟的果子和点心。它见到人居然也不怕,懒洋洋地蹬着长腿:
“海月月你怎么才回来,本道长快饿死了!!!”
第12章 、说第九:通天(下)
海月一边叹气一边卷起了月白色的流云广袖,仿佛干练的农妇捉鸡一样娴熟地抓起白鹤的长颈:
“抱歉,意外。”
——然后他胳膊猛地抡了一遭,像是力士扔掷铁饼,把白鹤恶狠狠地往天上一扔!
白鹤体量不大、嗓门不小、羽毛不少,吱哇乱叫地倒飞了出去,扑棱棱地下了满庭院的银羽:“海大月我去你奶奶个腿儿——!!!”
薄燐:“……”
人间有爱,生活精彩。
海月从容不迫地抖平衣襟上的褶皱,神情淡然地弯着笑眼,抬手掸去落在他肩头的羽毛。随即他双掌相击,机括声随之应和,茶室的木质地面猛然翻转,一屋子的狼狈被翻转至地下,露出另一面雅致清淡的摆设来:
“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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薄燐抬手一撩珠帘,室外云雀已经跟那只大白鹤玩上了:白鹤神情得意地用爪抓着白棋悠悠落子,云雀则拿着黑棋垮着一张批脸,旁边的闻战实在看不下去了,咳嗽了一声用剑柄点了点棋面,——立刻惹来了白鹤的大嘘:
“噫——作弊羞羞脸!”
恼羞成怒的闻战立刻以更大的声音盖了回去:“吵死了!!!”
薄燐唇边的笑意不由得深了几分,心情颇好地转过脸来。海月正低垂着睫羽细细斟茶,清隽端方的眉眼上绣着几分属于女子的阴柔:
“海月此次请九爷这盏茶,是有一事相求。”
薄燐直接撅了他的面子:“我不渴,不喝行不行?”
海月弯着笑眼,眉毛都没动:“那么云雀姑娘在寸金砸坏的东西——”
——你来赔吗?
“闻二少爷,”穷鬼薄燐压根不怂,扭头喊住了闻家二世祖,一张脸皮厚得刀枪不入,“过来赔钱,不然云雀要扣在辰海啦!”
闻战正在端详云雀的棋盘,挥了挥手示意别烦小爷:“哦,把账记到我家老爷子头上就行。”
薄燐朝海月一摊手:看,解决了吧。
海月的表情微微裂开:“……”
“先生也真会说笑,谁不知道辰海明月的本事?”薄燐端正了神色,低头拂开茶盏上的绿雾顶结,“您手下的杀手没有一万也有八千,——连辰海都解决不了的事儿,我有几个头敢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