动如参商不须别(101)
盛昭缇张了张口,声音有些干涩:“大战在即,要定军心。”
李拾风撩起眼皮来:“三儿,我要听实话。”
盛昭缇暴躁道:“爱信不信,这就是实话!”
李拾风也提高了声音:“那你抖什么?那个神神叨叨的苏罗耶小姑娘,把你给吓得做噩梦了?”
盛昭缇倏地一静。
李拾风抬起眼睛来,直直地看着盛昭缇:
“三儿,你是不是……”
……想起了什么?
但是盛昭缇突然怒了,她就是受不了李拾风这种眼神,搞得她有多可怜、李拾风有多欠她似的:
“哈?你以为我怕他么?!——我就是发现这么多年过去他还没死,把‘仰世瞳’传给了别人,饕餮差点把时云起那小子杀了!……他还跟靖安府作对,好一匹养不熟的白眼狼!师父当年就应该让他冻死在门外!我……”
李拾风静静地看着她,眼神温柔又悲哀。
盛昭缇胸膛起伏了一阵,突然伸手拽住了他的衣襟,字字从齿缝里迸出来:“李、拾、风,你也觉得我可怜是不是?”
“三儿,”李拾风的语气平静而残忍,“大哥已经死了。那个‘仰世瞳’,是苏罗耶的技艺,跟大哥没关系。”
盛昭缇神思恍惚了一瞬,她下意识地开口问道:
“那,那应龙呢?”
李拾风心神俱震,表情却格外平静:
“我应该跟你说过这个情报,你又忘了?
“这应龙本就是苏罗耶人,亲人被云秦马贼所害,自己也差点被云秦人杀死谋财。他仇恨云秦,仇恨炎虎关,仇恨靖安府——应龙现在爬到了大萨满的位置,定是想狠狠地咬上云秦一口的。”
“二哥向你保证,我一定剁了应龙,给你配酒吃。”李拾风神色漠然、口气平淡,“你不用怕他,也犯不着记恨他。应龙一介腌/臜之徒,出现在你面前,我都嫌他脏了你的眼睛。”
盛昭缇莫名其妙地看着李拾风:
……他在说什么?
李拾风的折扇唰然一收,扇骨被他生生摁断,啪地好一声爆响:
“三儿,师父临终前要我发誓,一生护你周全。只是你太有本事,自己便能顶天立地,二哥只能跟在你背后打点。——这件事,我替你断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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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的萝卜突然出现!
苏锦萝从窗户外探进头来,坐在案前的闻战出手如电,在她脸上捏了一下:“过来。”
苏锦萝手一撑窗棂,动作轻盈地翻进户内,被满地乱堆的书卷吓了一跳——闻战头也不抬地横出一柄列御寇,扶着女孩子站好了。
苏锦萝奇道:“喂,你做什么?”
闻战长发披散,白衣布衫,提笔挥毫时,还真有几分儒雅俊逸——只是闻二少爷坐姿刚正威武,书桌上还搁着把凶戾相十足的列御寇,张嘴便是太原话:
“他之妈,这本书在讲什么玩意?”
苏锦萝凑过来细瞧,闻战干脆让出大腿给她坐,把笔往笔架上一摔:“快来,帮我看看,这段什么东西?我下午还得跟李拾风排兵盘,——杀了我吧,那玩意是人算的么?本少就该回太原卖番薯。”
苏锦萝看了眼闻战手里的兵书,一行字里就有两个生僻字自己不认识,默默地岔开了话题:“……你真答应了,要留在靖安府?”
“干,我有别的辙么?”闻战抬手把苏锦萝的乱发撩到耳朵后面去,“我让你跟我回太原,你还不得把瓦给我掀了?”
苏锦萝默了默,闻战这人脾气比她还躁,是决心不肯安生下来看书的。太原闻家二公子,轻剑快马、纵横天下,翩翩衣袂、飒飒剑尖,是何等的恣意风流?万里长风追不上的“千秋风雨”,又曾经点亮过多少春闺的眼睛?
如今他把自己锁在书山卷海里,苏锦萝便觉得心头闷得发慌——
“是不是,”苏锦萝不安地思忖,“我太……我太任性了?”
她扯了扯闻战的袖子:
“你——你若是真不喜欢……”
闻战突然侧过头去吻她。
苏锦萝呼吸陡地一窒,脊梁骨僵成了一把尺,女孩子下意识地用手抵住了他的凑近,闻战似乎是皱了下眉毛,直接把她的手摁在了桌案上,整个人都倾了过来。
苏锦萝听见了自己巨如擂鼓的心跳,闻战气鸣自促的呼吸,窗外细雪掸在窗上的窸窣声。今天塞北落了第一场雪,苏锦萝的肩膀一曝露在外就寒得一缩,女孩瘦削的肩骨撞着了闻战的牙齿。
闻战嘶了一声,清醒了不少。苏锦萝被他按在书案上,灿金色的长发铺泻得到处都是,竖领连带着肩铠卸了一片,正不知所措地看着他。
这个眼神太弱势、太恍惚,女孩身上的银铠又偏偏太过坚硬、太过寒冷,闻战手指蜷了又蜷,终于明白“征服”和“霸占”是什么玩意了:
——他之妈,男人果然都不是什么干净东西。
闻战伸手打了自己一巴掌,把锦萝从桌上拉了起来,女孩子意外的软绵温驯,由着他系好自己的衣裳。
苏锦萝小声地问:“我们以后也要这样么?”
闻战:“……”
闻战心说这是送命题,你说是,未免太不要脸;你说下次不敢,这他娘的我自己都不信:“……”
干。
“我不怕的。”苏锦萝低着头道,越说越小声,“……我……我反正不明白这个,我依着你。”
闻战摸了摸鼻子,慢慢蹲了下去:“……”
两个人红着脸尴尬了半晌,最后还是闻战出息了一回,噌地一下站了起来,苏锦萝见他翻箱倒柜地找了一圈,终于找见了自己要的:
“萝卜,伸手。”
苏锦萝抬手接住了他飞来的东西,居然是一柄黑木断梳,嵌着的烫银花样像是草原的制式——
她突然想起来了,闻战的母亲就是赫骨人。闻战的血脉里,一半还呼啸着漠北粗野的狼血。
“我娘的,算不得什么珍稀玩意,就是世上就这一把。”闻战挠了挠头,“你平时也不戴什么首饰,还是这个实用些,收着凑合用吧,回太原后我找老爷子问问,家里有没有什么传给嫡媳的东西。”
苏锦萝睁大了眼睛,觉得自己已经懂了:“就是话本里的定情信物么?”
闻战觉得颇为有理:“好像是的?”
苏锦萝怒道:“怎么没有山盟海誓?”
闻战一翻白眼:“我说我爱你一万年你信么?咱整点实际的行不行?”
苏锦萝嚷嚷:“两万年!!!”
闻战:“……”
苏锦萝在这儿,闻战没心思看书,少年大大方方地把书一扔,做好了下午兵盘被李拾风打得爹妈不认的准备,干脆跟女孩子聊上了:“盛爷排行第三,李先生排行第二,那第一是谁?”
苏锦萝奇道:“薄九爷没告诉你么?”
哈?
闻战被她问得一脸懵逼:“薄燐?干他什么事?”
“霸下铁相”铁无情,戎马一生、铁血一世,当得起“经天纬地”这四个大字。无论在庙堂还是江湖,铁无情的风评,都值得人抱拳一礼。可惜铁相为人孤傲,四面树敌,一生孤寡,一辈子也只收过三个徒弟。
一个是‘惊龙狂骨’盛昭缇,一个是‘千卦百算’李拾风,都是一等一的豪杰。他们的大师兄,盛昭缇和李拾风口中的大哥,却是一个毁誉参半的人物:
“天欲雪”薄远州。
“……”闻战听得目瞪口呆,“等等,薄远州?薄燐的师父?”
薄远州可是雪老城城主,江湖上赫赫有名的“雪老”——他不应该师从上一代的“雪老”才对么?
“……具体情况我也不太明白,”苏锦萝犹疑道,“但据说是薄远州看不上铁相的武功,才跑去拜师雪老的。”
闻战想起了盛昭缇那一手惊风雨、泣鬼神的天/行/枪,对姓薄的疯癫有了新一层的认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