沐辰诧异地低头看去，原来老头没有腿，束起的裤管下露出的是两截金属支架。

对方的机械轮轴转动，发出“嘎吱，嘎吱”的响声。

老头尴尬地摸了摸自己的鼻子，“不好意思，忘记上油了……”

他敲了下自己的“腿”，“上了年纪的东西多少有点毛病。”

中尉与沐辰介绍道：“克里夫，斯维曼军械维修仓库的总负责人，他在这里待了快有十六年，是参加过首次战疫的老兵，没人比他更清楚这座仓库的构造。”

沐辰看向他，“长官……”

克里夫笑着摇头，“叫我名字就行，别叫长官，我只是个中尉，严格意义上我应该叫你长官，殿下。”

沐辰神情微怔，克里夫其实说得没错，他从军校毕业的时候就获得了上尉头衔，但这一认知让沐辰的心情愈发烦躁起来。

他偏过头，避开了克里夫的视线。

克里夫带着他朝前走去，他的余光留意到青年帽檐下的表情，“请别这样殿下，我知道你在想什么，你或许认为我刚才的话是在“审视”你，审视你为什么从第一军校毕业但却没有上前线，而是窝在这么一个破旧的仓库里……”

沐辰目光一凛，他抬起头来。

克里夫：“你放心，我绝对没有这种想法，如果可以，我宁愿自己从来没上过前线。”

气氛沉默一瞬，两人都没有说话。

半晌，克里夫道：“我现在带你去你的宿舍。”

闻言，沐辰下意识地抬眸看了眼仓库旮旯处的那张组装床，似乎在思考他的宿舍长什么样。

克里夫瞬间洞悉了沐辰的想法，“当然不会睡在仓库里，这里的人都有专门的寝室，那个……呃算是我的某种个人癖好。”

沐辰挑了下眉，“为什么……”

说到一半，他意识到打探别人的隐私或许不太好，又蓦地顿住了。

“为什么不回家？为什么不住宿舍，一直呆在这个怪地方，您是想问这个吗？”

克里夫倒是不介意。

沐辰没有说话，但他的眼神证明克里夫问得没错。

克里夫的目光落在自己的那双机械腿上，“首次战役的时候，我在陆军编队服过役。”

“我们当时所在小队在夜间遭到了虫族的偷袭，那时我正在睡梦中，然后房间就爆炸了，大部分人都被炸成了肉块，长满触须的虫族异形从床底板钻出来，我很难清楚地描述它们的外形，可能像蟑螂吧，但要大上数倍，比一个成年男人都要大，那些虫子就在我面前啃噬着他们的尸体，我到现在还记得那些虫子镰刀似的口器将死人带着骨头的肉块剁碎，他们连脑袋也不放过，吮｜吸的时候脑浆全都溅到c单上，‘嘎吱，嘎吱，嘎吱’，声音听起来和绞肉机似的，从那以后我就没法睡床了。”

克里夫的语速很快，一气呵成地讲完了这段话，像是在陈述一个与自己无关的故事。

在沐辰微怔的视线中，他抬眸看向那个填满冰冷机械的密闭旮旯，

“只有这里最让人有安全感。”

第57章

仓库的宿舍是双人间,整体的占地面积很小，陈设简陋，但还算整洁。

克里夫将磁卡递给沐辰，“暂时委屈你了,殿下。”

言语间,天花板上方的金属挡板不断发出“嗡嗡嗡”的噪音。

因为仓库基本是全密封式的,所以房间里装了新风系统,但又年久失修，不断涌出的空气撞击着出风口脱落的挡板，时不时地会制造出一种令人神经质的声音。

克里夫有些为难地看了眼天花板,“这间房间的其他设施都是完好的，就是这个声音比较吵,我叫人帮您修……”

他话音还未落下，沐辰一脚蹬上床梯，他伸手摁住金属托槽,将那东西给钦了回去。

“咔嚓！”一声。

噪音停止了。

“好了。”

在克里夫略显诧异的目光中,沐辰拿纸擦了下手,他将自己的包扔在床脚旁，“带我参观一下其他地方吧。”

他在第一军校住了四年，曾在各种极端天气下的野外扎过营,这间宿舍对他来说根本不算什么。

斯维曼仓库的布局不复杂,几个主要区域分别为AI控制室、机房、前处理存储仓、分捡室、维修车间、储存仓库A与B。

而眼前，沐辰随着克里夫来到一个四处蒙着灰的巨大仓库,货架上凌乱地堆砌着各种横出来一截的钢筋铁器，简直像个“荆棘丛林”,他需要间歇性地弯下腰,才能以防“自己不幸感染上破伤风”。

“这里是储存仓库B,大部分修不好的军械都会放在这里，我们一般叫它‘垃圾场’……”克里夫将一截掉在地上的机械手臂扔回去，冲沐辰道：“您如果有什么喜欢的东西可以自己拿回去玩，‘淘金’算是这破地方为数不多的消遣之一。”

言语间，沐辰下意识地往前走了数步，他被狭窄货架尽头豁然开朗的那一块空地所吸引，这里面藏了个大东西，它身上盖着一块巨大的黑色幕布，一眼望去起码有二三层楼高。

在得到了克里夫的眼神示意后，沐辰伸手掀下罩布。

“哗啦！”一声，在满天飘扬的浮尘中，钢铁巨人露出了它的全貌，这是一台初代型号的大型机甲，左肩上刻着“T-001的标识”。

沐辰的神情微怔，他上次看到这个型号的初代机还是在首都博物馆中。

没想到有一天竟然能亲眼看到“活化石”。

——没被封在玻璃罩的那种。

他往前走了两步，来到机甲脚下，仔细观摩着这台机器的构造。

按理来说斯维曼仓库不应该囤放机甲这种级别的军械，而且看样子，这台机甲应该被放在这里有不少年头了，金属外骨骼上都积了一层厚厚的灰，就仿佛被时间遗忘了的一般。

克里夫看出了沐辰心中的困惑，他解释道：

“这个啊……仓库刚建成的那年正是战况最激烈的时候，多伊尔星的入侵把我们打了个猝不及防，那时旧王朝式微，蓝星版图分裂，根本没什么能抵御虫族的军事要塞，很多东西都是在匆忙中建立起来的，一边建立防御工程还要一边应付随时可能突袭的异形。”

“这架机甲的驾驶员就是当年那一批被派来保护斯维曼仓库建造的士兵，仓库快要建成时，他死在那道铁门前，机甲损坏程度30%，那时的基地疲于应对一波又一波的虫潮，根本抽不出空来运输这架损坏的机甲，干脆就把它送进刚建好的仓库里了，最开始的那几年我们也频繁地向上级请示如何处理这台机甲，但都没有得到明确的回应，他们似乎觉得拆了当废品卖太可惜，但拿到前线去用又太鸡肋，后来时间久了，也就没人管这件事了。”

说着，克里夫伸手拂去机甲左臂的灰尘，他看着上面攥刻的一行行字，口吻亲切道：

“我们都叫它‘老布克’，是它最后一任驾驶员的名字，当年他为了守护这座仓库战死，也许是冥冥之中的缘分，这台机甲至今都被留在这里，而这么多年来，斯维曼仓库再没出过事。”

沐辰抬眸凝视着这架钢铁巨人，“为什么不修？”

“哈哈哈哈哈……”

克里夫捋着胡子发出一阵爽朗的笑声，“这机型多老了，恐怕比你和我加起来的年龄都大，它和现在一线的那些新机型完全没得比，笨重迟缓，耗能又大，发动起来的噪音震得整间仓库都在抖，跟辆老爷车似的。”

沐辰走到克里夫身边，若有所思地看着那一行行攥刻下的“铭文”。

在军校上第一节 机甲课的时候，他们的教官就给他们介绍过，这叫“碑铭”，和狗牌是一个作用，每位机架驾驶者在与这台机甲正式结｜合的那一天他会将自己的名字刻在这上面，当他战死时，名字的旁边会多一个数字，代表着这位驾驶员驾驶这台机甲的总共天数，就像是墓碑上的生卒年月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