泅渡(18)
前奏轻快流畅,第三十秒,随着一声如裂帛般的重音,曲子的旋律突然激烈起来,宋九原低着头,发丝跟随着音乐颤动。
伊万吹了一声嘹亮的口哨豁然起身,把站在旁边的白靖吓了一跳。他跟着节奏她这舞步来到宋九原身边,高举手里的啤酒罐跳起了舞。
水头儿笑骂:“操,老子他妈的还等着他唱歌呢!”
“哈哈哈…你懂个球?人家这是乐器表演!”三管无情的嘲笑对方。
宋九原勾勾唇,他蹦下缆桩撞了一下伊万的肩,然后跟着一起边弹边跳。伊万的身材健硕,肌肉轮廓分明却不过分虬结,充满着荷尔蒙的气息,他跳起舞来很带感。
有人挑头,那些年轻的水手机工也按捺不住加入进来,只是动作不是很美观,俨然一副进了夜店迪厅的精神小伙,瞬间营造出群魔乱舞的壮烈景观。
年龄大一点的船员们跟着乐呵,打拍子喝倒彩,一片欢乐祥和的狂欢氛围。
宋九原笑眼弯弯,表情可爱而灵动,直到他的视线落到关廿那边……
只见那张过分标致的脸上,有的却是过分的冷淡,他看着热闹的人群仿佛在看一群熙攘的蚂蚁。
带着几分探究与不解,漠然与迷茫。
周围一张张恣意的笑脸似是将他排斥在外,让他显得有点孤独,和……可怜。
宋九原一瞬间的走神让他弹错了一串音符,伊万伸手揽住他的肩膀喊:“come on! ”
宋九原回神,握着吉他的手紧了紧,垂首拨弄琴弦,修长的手指不停变幻,一串复杂而急促的旋律倾泻而出,引得周围一阵欢呼与叫好声……
乐声戛然而止,宋九原卸力般坐回自己的位置,他觉得自己的情绪受到了影响,心脏像被什么东西攫住。
可是,跟自己有什么关系呢?
大家哄笑着散开,伊万给了宋九原一个拥抱:“cool! ”
接下来是机工小张的独唱,一首三声部混搭的《铁窗泪》引来一顿群嘲,不得已又换了首《水手》……也没好到哪里去,你一个机工唱水手,而且小小年纪曲库也太陈旧了。
宋九原跟着笑,他决定享受这个夜晚,暂时将那些情绪抛开。
水头和刘寅合作表演了一个舞蹈,两人扛着一根棍子,手里甩着各自破洞的毛巾,扭动着不太协调的身躯蹲蹲起起,像极了两只模仿人类的猩猩。
大家笑的前仰后合,白靖不忍直视:“本届船晚的整体水平都让你俩拉低了,辣眼睛……快给我下去!”
每个人都放飞了自我,有唱歌的,讲段子的,倒立行走翻跟头的,还有表演吞拳头的,一圈下来人人尽兴,连白靖都雄赳赳气昂昂的唱了一首凉凉……
最后是伊万,他站在场地中央,冲宋九原招招手。
宋九原指指自己,有些讶异:“ 我吗?”
“ 是。”伊万笑答。
宋九原犹豫着走过去,还没来得及反应,身子一个腾空就被伊万来了个公主抱……
“哎哎!等,什么情……”宋九原话音未落,伊万胳膊发力,将他往上一抛再接住,呈双手托举状直接把他举了起来……
众人发出惊叹和欢呼声,宋九原吓傻了,不敢轻举妄动,只一个劲叫唤:“啊!救命!伊万,求求你!”
忽然,伊万胳膊一松,在人下坠的空当伸手一捞,宋九原像根棍子一样凌空转了一圈,然后又围着伊万的腰横转一圈,两圈,三圈……
“啊……你大爷,老子要吐了!”宋九原直接飙中文,伊万笑笑,总算大发慈悲把他放了下来。
宋九原脸都白了,他一屁股坐在地上,还不忘抬脚踹伊万脚踝一下:“ 奶奶的,老子最怕转圈圈了!你个熊老毛子!”
他以为人家听不懂,可着劲儿的叨叨。
崇尚力量是男人的本能,其他人简直把伊万当成了偶像,个个服气,又是捏胳膊又是摸胸肌,嘴里还用中文互相嚼人家舌根──
“嘿,战斗民族就是不一样哈!”
“看着白不拉几的还挺有劲儿啊?”
“老子要是女人,今晚就爬他被窝,指定得爽飞了!”
“哈哈哈……你个变态!”
“嘶……我要有这两下子,在地上当鸭子傍富婆多好?跑什么船啊,苦哈哈的,大晚上的在这举男人,太心酸了。”
“咱们原儿比女人差哪了?!你别说,还挺有Cp感……”
“啥屁?”年龄大的船员听不懂了。
“放屁。”宋九原翻了个白眼:“羡慕啥?老毛子年龄大点都得发福,还会头秃……”
伊万:“……”
白靖踢了宋九原屁股一脚:“你老了也一个吊样!”
“ 我才不会,我老了也是帅老头儿!”
“切,你看看你现在就一副小菜鸡儿样,你还不如人家呢!”
宋九原:“……”
算你狠。
他之前余光一直留意着关廿,此刻缓过劲来突然发现,关廿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离开了……
宋九原在心里叹了口气。
真他妈隔路啊!
撒过欢后,累了的回房间,值班的去值班,也有爱聊的留在原地,继续喝着啤酒打屁吹牛逼……
其实,能聊什么呢?
所有人上船头一个月还能聊些新鲜的,第二个月开始搜肠刮肚,到第三个月,开始重复之前讲过的话,再以后就是欲言又止,不知所云。
有时候讲着讲着,自己都感觉到这个事之前好像讲过了,但又不确定,只好当是第一遍继续讲下去。
因为他们是人,他们需要语言,需要交流。
当然。
也有例外——
关廿立在船头,身后的抓斗缓慢的移动着,一下一下,将小船里的小麦抓到大船舱里。
这就是他们披星戴月,终日劳碌的目的。
他转过身,看向黑漆漆的海面。
近处随着波浪涌动着细碎惨白的光斑,像一群蛰伏着的妖精,觊觎着大船,妄想这浪长成气候将之倾覆。
光斑的尽头延伸进无边黑暗,多像他被偷走的十几年光阴,仿佛沉寂在这黑暗幽冥之中,光线照不进去,他也浮出不来……
身后有平缓的脚步声靠近。
关廿虽然常在机舱被噪音摧残,但他的听力却格外的好,他能从嗡鸣主机缸外听出来里面出了问题,也算是老天给他的另一种补偿。
关廿垂下视线,看着出现在自己脚边的影子,越来越长。
是宋九原。
“哥。”宋九原声音里带着一点小心,轻柔干净。
关廿回头看了一眼,微微颔首。
“你在这里做什么呀?”宋九原靠在他左前方的坡边上,小声询问。
“什么也没做。”关廿说。
宋九原笑起来:“是哦。”
他手伸进格子衬衫胸前的口袋里,摸出一枚拨片:“ 这个,是你找到的吗?”
“ 嗯。”
宋九原笑了:“ 我估计也是,那晚明明掉了,我找了半天都没找到。”
关廿唇角轻轻动了一下,宋九原猜想这可能是一个微笑。
他像是受到鼓舞,又挨近了对方一些:“ 这是我最喜欢的一个拨片了,是琥珀。”
关廿视线扫过宋九原的手心,形状姣好,纹路清晰整齐,比拨片更打眼。
“ 喜欢就收好。”他说。
“ 嗯。”宋九原把拨片放回口袋,笑着说:“等让小张给我穿个洞,挂脖子上,毕竟是你帮我找到的,再丢了可没这么好运气了。”
关廿觉得这话奇怪,他分不出这是玩笑还是真话,只好放弃回应。
宋九原也不在意,他有些不好意思的低了低头:“其实,我是真的想谢谢你,可是我不知道你喜欢什么,想要什么。”
他看向关廿,眼神真挚:“你能告诉我吗?”
关廿跟他对视了几秒,在宋九原面颊开始泛红的时候忽然回神……
他刚刚是真的在认真思考想自己喜欢什么,需要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