美人娇妩(39)
“可是彦之,这不公平,对你很不公平。”
李妩含泪道:“我一直在利用你的喜欢,达到我的目的。而今,我李家复起,再无需要楚国公府之处。而我于楚国公府而言,也不是一位妥帖的世子妃。我无法为你诞育子嗣,无法讨婆母欢心,更狭隘到无法容忍妾侍,我知道你其实很喜欢孩子,每次见到安姐儿寿哥儿,你都欢喜得眼睛发亮。我也知道你夹在我与婆母之间,左右为难……她对我的种种刁难,我不是不能理解。只要我一日无子,她便会一直挑剔我,而你也会一直夹在其中受尽煎熬。彦之,我实在不想再这样下去,我累了。”
“现下和离,于你,于我,都是解脱。”看着他眼下那滴要落不落的泪,李妩狠心闭了闭眼:“我心意已决,从此一别两宽,各生欢喜罢。”
再次睁开眼,她朝他行了个大渊朝寻常男女见面之礼,转身离开。
“阿妩,我不欢喜。”
身后传来男人低低的嗓音,于寒风里格外哀戚。
李妩肩背一僵,狠咬住下唇,颊边划过一滴晶莹泪珠,很快没入黑夜。
这次,她没再回头。
望着那道渐渐融于夜色的窈窕背影,楚明诚双目凄惘,薄唇微动:“没有你,如何还能欢喜。”
他怕是再不会欢喜。
长安城有宵禁,李妩离开国公府时,坊门已关,是以她带着音书和素筝寻了坊内一家客栈住下。
素筝本来好好在栖梧院收拾着东西,突然被音书叫出来,得知短短那么半个时辰,世子妃就和离了,整个人如遭雷击,迟迟回不过神。
她有一肚子疑问,但看到主子心力交瘁的憔悴模样,也不忍再问,管店家要了热水,伺候着她先歇下。
烛火熄灭,李妩平躺于坚硬板床上,望着黑漆漆的床帐,心想着,有多少不舍与伤心,就在今夜流干吧,明日起来,还有许多事要做。
可平静下来,眼泪倒没多少,只是想了一整夜与楚明诚的点滴过往,一幕幕在眼前闪过。
三年前裴青玄离开长安时,她也有无数个这样的夜晚。
回忆犹如凌迟的那把利刃,不会叫人立刻毙命,而是一刀又一刀地割着肉,叫人清晰去感受那份撕扯煎熬的疼痛。
待到客栈外鸡鸣响起,李妩侧眸看向窗外,窗户纸朦朦胧胧透进一点苍青色的光。
伤怀的时辰也结束了。
为了不再生出事端,或者说,为了不给她心软改变主意的机会,她睁着一双布着血丝的眼从床上爬起,唤来两婢伺候梳洗。
坊门一开,她赁了马车,直接回了李府。
她回得早,到家门口正好碰到即将上朝的父亲与长兄。
视线相对时,李太傅和李砚书惊得困意全无。
一个着急下车:“阿妩,你如何回来了?”
一个着急下马:“妹妹,出什么事了?”
“没什么。”
李妩定定望着父兄,熬了整夜的憔悴脸庞挤出一抹勉强笑意,语调平静道:“我与楚明诚和离了。”
李家父子双双愣住:“什么?”
现下是连朝会也不想去了,满脸忧色地将李妩带回家里,又派了奴仆前去皇宫告假,理由是太傅突发恶疾,李砚书需在家侍疾。
晨光熹微,天清气朗。
威严庄重的宣政殿内,头戴十二旒帝王冠冕,身着绣龙翟纹玄色朝服的年轻帝王抚着龙椅扶手雕刻的精致龙首,凤眸微挑:“太傅病重,卧床不起?”
百官之首的宰相举着玉笏板躬身应道:“是,说是今早突然病倒,李侍郎忧心其父,也一并告假。”
“看来的确病得厉害。”
皇帝忧心忡忡叹了口气,长指叩着朱漆点睛的龙首:“太傅于朕,亦师亦父,现下他病了,朕心甚忧。刘进忠,你现去太医院,派个御医去太傅府。”
刘进忠微愣,对上皇帝那双幽深目光,顿时悟了,连忙应诺:“奴才这就去。”
宣政殿的朝会如往常一般继续。
待到散了朝,刘进忠抱着拂尘凑上前,与皇帝一番低语。
融融春光笼罩着宫殿金碧琉璃瓦,高高玉阶之上,皇帝负手而立,叹了声:“未得良婿,难怪老师要病了。”
刘进忠眼皮子颤了颤,低下头:“陛下说的是。”
“老师病得这般严重,朕作为学生,得亲去探望方可安心。”
玉质冠旒稍晃,他掸了掸玄色袍袖,大步向前:“备马罢。”
第22章
春和景明,雀鸟啾鸣。
古朴静雅的太傅府书房内茶香清幽,围坐桌边的李家人却个个正襟危坐,难掩沉重。
待李妩将昨夜来龙去脉娓娓道出,最先没忍住的是崔氏:“真是叫人开了眼,天底下竟有如此龌龊的母亲,这种下三滥手段竟忍心往自家儿子身上使?楚世子到底是不是她亲生的?”
素日温柔娴婉的长嫂都揪紧帕子咬紧了牙,李成远也坐不住了,拍着大腿起身,怒气冲冲:“楚家竟敢如此欺侮我妹妹,当我们李家无人了不成?看我不去把他们国公府砸了!”
“站住!”
李砚书看向冲出门的弟弟,肃声呵斥:“现在是你意气用事的时候么?你把楚国公府砸了又怎样,事情闹大传开,你当阿妩面上能有光?外面的人骂国公府下作,难道嘴上能轻饶了妹妹?”
崔氏在各府走动交际,最是知晓流言利害,尤其此等事一旦说嘴,两边都是讨不了好的,反之阿妩作为小辈被指摘的可能性更大,于是也连忙劝着李成远:“小叔莫要冲动,先坐下商议。这毕竟是家丑,国公府那昏了头的老虔婆能不要脸面做出这事,咱们家哪能与她一样自甘堕落?”
李成远明白这个理,就是咽不下这口气:“妹妹在他们府上受了委屈,大黑天还流落在外,只得带婢子在客栈过夜,这份恶气我实在难咽!”
“谁叫你咽了不成?”李太傅端坐上首,面容肃静地睇着次子:“给我憋着。”
父亲都发了话,李成远就是拳头再痒,也只得悻悻地回到座位坐下。
李妩静坐在旁,端起茶杯浅啜一口,待喉间稍润,才看向父兄:“不用替我抱屈,也不必想法报复。我与彦之并非你死我活、水火不容的怨偶,当初既和和气气嫁给他,如今便和和气气了断这份姻缘,给彼此留份体面。”
“这怎么行?”李成远叫出来,不赞同地看向李妩:“你就是脾气太好,才叫那个老太婆压在你头上作威作福。”
“二郎,慎言!”
李太傅板着脸瞪了眼性情莽撞的次子,见他似有不服地耷下脑袋,心头略堵,从前亡妻溺爱太过,将这儿郎养得率真冒失,日后还是随自己当个教书匠,不然这个性子这份脑子进入朝堂,怕是叫人吃得骨头都不剩。
视线再扫过沉稳静坐的长子、清冷审慎的小女儿,一家三孩子只出一个糊涂蛋也不算太糟,心下稍慰,而后正色与小女儿道:“你当真要与彦之和离,并非一时意气,也非与你公婆较劲?”
李妩轻抚温热的杯口,颔首:“是。”
“阿妩,和离可是大事,万不能当儿戏,你可要三思啊。要我说……此番都是那赵氏的错,若不是她突然来这么一手,你与彦之夫妻恩爱,日子和美,哪至于闹到这一步。”
崔氏忍不住劝着小姑子,“若是因着你那恶婆母,就断了你们夫妻的姻缘,岂不是正如了她的意?”
何况这世道,男子和离再娶很是方便,女子和离虽能再嫁,可再想觅得一门称心如意的好亲事,简直比登天都难——
门当户对、相貌俊秀、年轻相当的好儿郎,都去娶门当户对的黄花闺女了。和离妇人想要再嫁,不是嫁年纪大的,就是嫁给鳏夫当续弦,总之那些能被剩下来的男人大都有些毛病,细想下来,再寻不到比楚明诚要妥帖的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