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那个猫饼+番外(12)
一人一猫就这样在银杏树下沉默,深秋的风一吹,银杏树的叶子漫天飞舞,似乎是这些金色“蝴蝶”在生命尾声上最后的一场舞蹈,盛大又萧索。
第8章 夕阳
封行远很久没有把过去的悲伤翻出来咀嚼过了,他以为自己已经在麻木的生活里将那些事都忘记了。
这些年他一个人,念完大学、进入合誉工作,朝来暮去,小房子里都只有他自己。
他渐渐将人分为两种,一个是自己,一个是别人。
就像他自我感觉的那样,他给所有人的印象都是:礼貌、从容,乍一看和所有人都关系融洽,可是深究起来他却又是那种孤独自我的人,他和每个人都隔着一道不明显的屏障,他会礼貌地、不冒犯别人地退在那道屏障外去。
再早一些时候,其实他并不是这样的人。
在他的来路上,大概留下过最浓墨重彩的一笔的人,还是他的外婆。
封行远童年时在外婆的庇佑下渡过了那么几年还算美好的时光,他曾经觉得外婆是世界上最爱他的人。无论他怎么疯闹,怎么调皮,总是有外婆给他兜底。
她会把一颗糖放到化,只是为了留给他;她会将他脏兮兮的书包洗得干干净净,像是新的一样;她会站在路口目送他坐大巴离去,直到车驶出很远很远,那个影子化成一粒黑点,她还在原地……她是封行远对于“家”的所有幻想最终的具象,是封行远化成一把无根浮萍前唯一的“根”。
封行远小时候常常说,他要好好读书,往后挣大钱,让外婆过上好日子。
但在他还没长大的时候,她就离他而去了。
那两年,也是这样寒冷。
她那双曾经在昏黄的灯光下缝补衣服的眼睛变得灰暗了,她老说眼睛痒。
她站在风里等封行远,等了半天别人才告诉她,那一天不是周末,封行远不会从学校回来。
她做饭,锅烧了半天,水沸了,但她还没把米放下去。
她说起自己的女儿,好像还在说很多年前还是少女的那个小姑娘,全然忘了那个小姑娘已经离开了她。
……
再后来,她也忘了封行远,忘了这个由自己一手带大、信誓旦旦说过要给自己买飞机的外孙。她开始发呆,一个人坐在小板凳上,和来往的鹅说话,出了门站在自己家的院子里问别人自己的家在哪,找不到钥匙就大发脾气。
封行远看着他的外婆一点一点变成了另一个人。
那时候封行远还小,不明白生老病死都是寻常的事,他还坚信着“妈妈只是去了很远的地方”的谎言,看着外婆陌生的眼神,他只觉得无法呼吸。
后来封行远无数次悔恨过,自己为什么那时候要认定生病了的外婆不是外婆,为什么要心怀恐惧地回去面对那样一个曾经深爱自己的老人家。
可他长大之后,已经再也没有机会弥补。
时间从来是不等人的。
时至今日,他都不知道自己的外婆离开时究竟是怎样的心情。他只是听别人说,说她那天一个人沿着河走,走啊走,别人喊她她就笑呵呵地回两句。他们说那天她看上去精神很好,心情也不错。只是谁都没想到她最后会在那样阳光明媚的一天躺进河里。
封行远看着枝桠撕裂的天空,只能回想起那一天的黄昏,夕阳像是洒了半边天的血。
手边的猫像是也感受到了他那些努力压着不愿回想的情绪,轻轻地蹭了蹭他的手心。
这一刻,封行远和阮裕某种程度上在互相安慰。好像一个人身边多了个会喘气、能读懂情绪的活物,悲伤就被一分为二了,落在个人肩头也终于不再那么沉重,不再那么面目狰狞。
封行远从未有过这种感受,他的安全范围内从没有一个“朋友”可以触碰到他的内心。
或许是因为阮裕是只猫吧。封行远大概有些明白养猫的乐趣了。
往事像退去的潮水,封行远从困住自己的回忆里回过神来,刚要起身便一眼看到了推着轮椅从旁边过去的……楚陈庭,楚总。
他还没把自己的情绪从千头万绪的过往里摘干净,兜头迎上了现实里的“上司”——合作方的上司也算上司的话。
这滋味真是……有点说不上来的微妙。
上一次在疗养院擦肩而过时楚总并没有认出封行远来,这一次,人家就是推着轮椅奔着银杏树来的。他无可避免地和接地气的楚总对上了视线。
封行远觉得有些尴尬。
被楚陈庭亲自推着散步的是个瘦弱苍白的年轻人,他一看就是久病缠身的模样,但是也很奇怪,封行远从那人眼里却没有看出任何久病之人的沉郁,那双眼反而藏着一些……像小孩子对周遭一切的探究与新奇。
这人身上的气质很矛盾。
封行远礼貌地移开了目光。
楚陈庭不出所料认出了封行远,他还主动打了招呼:“真巧啊。”
封行远没见过楚总太多次,接触的这几次都是在商言商,楚陈庭这个人给人的感觉是干练的、有种与年龄不相符的稳重,年轻的总裁喜欢把头发梳得一丝不苟,西装熨帖,领带打的是温莎结,连袖扣也很精致。封行远不知道私底下的楚总原来也穿运动系的衣服,头发放下来,竟意外地有几分刚出社会的青涩。
而且这个楚总居然还很温柔,会笑——对他推着的轮椅上坐着的那个年轻人。
封行远迅速进入状态,礼貌地笑了笑:“楚总,好巧。”
“合作公司合誉的封行远。”楚陈庭把轮椅停在了长椅边,他先向轮椅上的人介绍了封行远,又抬起头对封行远介绍那个年轻人,“吴越,我的爱人。”
封行远愣了一愣。
楚陈庭非常大方地说了“爱人”这个字眼,倒是吴越耳朵尖瞬间就红了。吴越伸手拉了拉楚陈庭的袖子,小声说:“楚、楚先生……你,你不要乱说。”
封行远个人对这种世俗意义之外的爱情没什么别的想法,只是这些年来确实也没见过如此坦荡的,略微有些惊讶。他还来不及有什么反应,手边的猫已经轻巧一跃,跳到了轮椅上,它站在吴越的腿上仰脸看着什么。
阮裕这些天一直是要死不活的样子,无精打采的,最精神的时候就是刚刚在秦奶奶面前发疯。这会儿它也不疯了,也不蔫了吧唧了,站在吴越腿上看起来难得像只正常的猫。
封行远不知道他要干嘛,有点怕他伤到吴越,就伸手去把猫捞了回来。
“你养的猫?”吴越似乎很喜欢猫猫,这年轻人说话声音轻轻的,还透着一点无法忽视的虚弱感。
封行远点头:“是,他叫阿裕。”
“阿裕……”吴越笑起来,那张略显苍白的脸带着笑就显出了几分鲜活来,他问封行远,“我可以抱抱它吗?”
封行远低头看阮裕。
阮裕抬着脑袋,好像是允许了,顺着封行远的手就又跳上了吴越的膝盖。
吴越对这只看起来很有灵性的小猫十分喜欢,他去摸猫猫的脑袋和下巴,猫也不反抗,就那么让他摸,还发出了舒服的“咕噜噜”的声音。简直与之前判若两猫。
封行远闹不明白阮裕那颗猫脑袋里在想什么。
不过当着楚总的面,他也不好将疑惑问出口,楚陈庭跟他有的没的闲聊几句,就轻描淡写地被带过去了。
楚陈庭出乎意料地健谈,年轻的总裁在商务上毫不拖泥带水,私下里却很有些亲和力,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在自己爱人面前的缘故,他整个人气质都柔和了很多。而他那位坐在轮椅上的爱人也很和善,除了时不时会被楚总的一些小动作弄得有些害羞之外,一直笑盈盈地,话不多,但就是给人一种如沐春风的感觉。
这两个人的确很般配。
可能是封行远比较合他们眼缘,也可能是猫比较合他们眼缘,在与封行远的聊天中,他们都很放松,有的没的也都聊了一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