野狗徘徊之城(4)
吴会计叹口气,到厕所去放水,听见隔壁新搬来的小夫妻在大白天毫不害臊地龙腾虎跃,男女叫声混合着床板嘎吱,还应和着楼下的脏话。
他看着左手无名指上的婚戒,忍不住捂住了耳朵:“吴甘啊吴甘,你也太倒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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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久之前,他还是城里一家会计师事务所的普通会计。人到中年,不喝酒不抽烟,老老实实不乱搞,每天自己买菜做饭,周末跟远在大洋彼岸读书的女儿和陪读的老婆视频,过着朝九晚五的普通日子。如果不是因为被人怂恿迷上了赌博,他哪会落得这样的下场。
一夜之间在牌桌上输掉了全部家当,借了高利贷,不出意外地又输光了。抵押了房子也不够,眼睛还差点瞎掉,于是在卖掉全身器官和给人做假账之间几乎没有选择地“选”了后者,当天就被套上布袋关进黑屋。
门口传来晶片钥匙开门的声音,有人骂骂咧咧踢门进来,把两盒快餐扔在客厅的小方桌上:“操他妈,热死个人。那个谁,吃饭!”
吴会计赶紧洗了手,从厕所探出头去,小心翼翼地问:“小麻哥,我能不能洗个热水澡啊?这身上都臭了。”这房间里热水需要单独买。
“你事儿怎么那么多?昨天要指甲刀今天要洗澡,老子成天伺候你了!”小麻年纪不大脾气很大,躺到沙发上把落地扇对着自己吹,打开了电视,“洗个屁啊洗,你有命活就不错了。”
吴会计便闭了嘴,默默地坐到桌边去打开了盒饭,同样的廉价菜码已经吃了五六天,油腻腻的看着十分反胃,他吃了几口就放下了筷子。黑狗已经吃光了自己那份,还盯着吴会计的。吴会计把饭盒推过去,黑狗三下五除二就扒拉进肚,仿佛是什么不能错过的好东西。
吴会计又叹气,回到屋角的桌前继续看账。背景音是电视里重复播放的本地新闻:“市政厅引外资入久安,与施特劳集团打造重要合作”,还有小麻的打鼾声。睡一觉醒来,小麻临走前命令黑狗把人盯紧点,“想跑立刻打死,他要是跑了你就死”。黑狗点头,其实吴会计知道这话是说给自己听的。
晚上热得睡不着,吴会计到沙发上吹电风扇,试图跟黑狗聊天。
“你多大啊?家里还有什么人?”
“谁给你取的名字,不好听。我叫你小黑,行吗?”
“我不会跑的,我也不敢跑。你别总是要打我,一拳下去我半条命就没了。”
“你在帮里都干吗啊,就每天打架吗?”
黑狗完全不理他,爬起来径直去卫生间哗啦哗啦冲冷水澡,怕他跑还开着厕所门,一边冲水一边盯着他。冲完了光溜溜地出来坐睡袋上晾干,干了就躺回去睡觉。敞着两腿,中间的玩意儿晃晃荡荡不遮不挡,羞耻心十分淡薄。吴会计没眼看,低声嘟囔“现在的年轻人这么奔放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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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天傍晚,小麻来代替黑狗几个小时,等黑狗回来的时候脸上带着伤,小麻见怪不怪,问一句“赢了?”黑狗说“嗯”,于是得到两百块钱。黑狗在茶几上翻,把晚上吴会计剩下的盒饭划拉划拉吃光,照例坐墙角听音乐。
播放器可能出了点问题,黑狗咔咔按半天,耳机拔出来又插进去,还是不好用。气得他踹墙踹门,把吴会计吓得哆嗦,生怕他一脚踹到自己身上来。黑狗倒是没踹他,抱着膝盖,头靠着墙生闷气。
“小黑,”吴会计小声叫他,黑狗心情不好,扭头盯着他的眼神充满杀气。吴会计想赌一把,还是鼓起勇气说,“要不,我帮你看看?那个播放器。”
黑狗半信半疑的,从兜里掏出来,吴会计点点头:“可能进灰了。”
吴会计把账本上的书钉拆下来,绑在钥匙上,弯出个弧度,把播放器外壳给拆了。黑狗不懂,以为他使坏,拎着领子就给了一拳。吴会计捂着脸“哎哟哎哟”解释半天,找铅笔头上的橡皮擦和卫生纸,把里面元件和插孔清理了一遍,对着落地扇强风一阵吹,赶紧又装好。
“老天保佑”,吴会计一边默念,一边按下播放键。“太阳升高高,上山割青草”的儿歌清晰地从音筒里流淌出来的时候,他都要激动哭了。
黑狗比他还激动,摸着重新运转的播放器爱不释手。看吴会计的眼神里都多了亲近,又看看他被自己打肿的脸,似乎有些歉意。
“没事,下次可别打了啊。”
黑狗说:“嗯,不打。”
吴会计本来没指望黑狗回他,又问:“那首歌,是不是有人给你唱过?”
“奶奶,唱过。”
“还有别的歌吗?我也喜欢听歌。”吴会计打铁趁热,想赶紧搞好关系。黑狗犹豫了一下,把一边的耳机递给他。吴会计喜出望外地听了二十多分钟、共计六首描写乡间生活的儿歌和童谣,然后歌单就开始循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