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不对,死不起(125)
像是看到了肖笑喝得高兴,梁拾维满意地笑了,他又伸手把碑前的一个小匣子擦了擦,打开了匣子,看着里面放着的链子,梁拾维伸手拨了拨坠着的那颗珠子,里面有灰白的一撮细尘在珠子里滚动。
“昨晚上做梦,竟梦到这条链子被人偷了,你急得直哭,死乞白咧地说我从不曾给过你,说我骗了你。”
梁拾维说着又笑了:“真是个小孩子脾气,喏,这不好好在这儿吗?苦了我一大早就赶过来瞧。”
笑着笑着,梁拾维忽然怔怔地,有些失了神,他低低叹了口气:“阿纯,在梦里你把我骂成那样,可是我却好欢喜,我知道都是假的,可还是觉得欢喜,欢喜到醒来时,都不敢睁开眼睛。”
梁拾维又叹了口气,从兜里抽了烟盒出来,取了支燃了,叼在嘴上,梁拾维眯着眼睛,看着向上升腾弥散的烟雾。
“阿纯,昨天公司里面试了几个小孩子,挺小的,比你那会儿还小。艺人部的说现在这种养成系的团体流行,咱们公司也得包装一支出来。我看了他们的表演,明明还是那么幼稚的,可非装出性感撩人的姿态,我就说了他们几句。也不晓得是不是说重了,竟把其中一个孩子说哭了,哭得那叫一个可怜劲儿。”
梁拾维说着,自己也笑了,他撸了撸头皮,接着说:“估计艺人部的看不下去了,就安抚了那小孩儿几句,又劝我说,慢慢□□,来日方长。”
梁拾维的声音慢慢低了下来,他怔怔地看着前方一座座整齐划一的墓碑,茫然地又重复了一遍:“来日方长……”
来日方长。
一开始的时候,总觉得来日方长,什么都有机会。所以肖笑怀疑疏离的时候,所以肖笑说“算了”的时候,所以肖笑被骆卿算计的时候,所以肖笑因沂蒙难堪的时候,梁拾维总是劝慰自己,来日方长。他以为可以有一辈子的时间去等待,去弥补,去偿还,所以他总会告诉自己,再等等,来日方长。
来日方长,他苦苦按捺,等来的究竟是什么。
梁拾维怎么可能会忘记,每晚每晚入夜闭上眼睛,脑子里总像上了发条一样,不自主地就浮出那一晚的肖笑。前一刻还在自己眼里低吟浅唱,后一刻却软绵绵地趴伏在地上,除了脸是白的,余下的灿红一片,不知是衣服的红艳,还是鲜血的浓烈。
他明明是那样怕冷的一个人啊,这一刻贴着冰冷的地面,却连眉也不皱一下了。
梁拾维是怎么上的楼,事后他全然没了一点印象。记忆的碎片从看到肖笑的那一眼,直接就跳到了公寓卧室的床上。
卧室连接着露台的门大敞着,猎猎的风一阵阵的灌了进来,床上有一本册子在风的鼓动下,唰唰地自行翻着页。
像是放映着一场连续的卡通片,页角上的柴禾小人在无声地讲述着多年前的一个清晨,蹲在门前的偷哭的少年,从门内半探着脑袋,一脸不耐烦的男人……
梁拾维失了魂魄般地走过去,拿起册子一页一页翻看着,过去的一幕幕全在眼前活了起来。他突然恼怒,扔下册子,颓然地垂了眼皮。
床上有一个红色的信封,比普通的红包要大上许多,一看就是手工制作的,但做的不够精巧。信封上有一行端端正正的字,是梁拾维再熟悉不过的字体:“新年红包,喜乐顺意。”
信封旁边,还有那只不见了许久的白色头盔,还有一双半旧了的黑色羊皮手套。
梁拾维摸摸头盔,又摸摸手套,这么长长的七年,自己留给肖笑的,能给肖笑的,竟然就这寥寥几件。
也是从那一夜,梁拾维才想明白,人生是减法,见一面少一面,伤一分失一分,来日从不方长。
从不习惯在白日里想起这些,此时梁拾维只觉眼睛生涩发涨,他揉了揉太阳穴,自嘲地笑:“阿纯,我总是坐在这里,也不说话,你会不会又埋怨我。阿纯,我总觉得,说多了你会嫌啰嗦,说少了,你又会担心,搅得我不知怎么办才好。”梁拾维看着肖笑的眼睛,“你说我是不是老了,才这样患得患失?你在笑,你肯定嫌弃我老了。”
他长长叹了口气,站了起来,伸手在墓碑上拍了拍:“好了,今天也陪了你这么些时候了,你也该累了,歇会儿吧。”凝目又看了眼照片,梁拾维低低地说:“阿纯,我明天再来看你。”
收拾好了保温壶,梁拾维向石阶下走去。刚走了几步,听见身后有人在叫他:“梁总。”
梁拾维转头,竟是骆卿。许多年不见,骆卿的发间已有银丝乍现,可眼神依然矍铄。
梁拾维向他点头示意,问他:“你怎么会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