永日之崖(4)
赵志其一口气这才终于松到了底:“那就行,其实我说完之后心里一直在打鼓,也不知道该不该说,怕给你再带来麻烦,毕竟你们那时候……”
他没说完便猛地停住了,纪随安像是根本没注意到,说:“我知道了,如果没其他事的话就先挂了。”
赵志其连忙道:“你忙你忙!”
纪随安静静地看着手机屏幕变暗,他的心底模糊地升起一丝不太好的预感,这一场雨几天未停歇,像是在下一道绵长的分界线,前面牵着他平稳的生活,后面或要被扯入那些混乱而令他厌恶的过去。
一直到晚上九点纪随安才离开公司,雨仍在下着,宽阔的马路湿漉漉的,被灯映得发橙,如同一条发着光的丝带。
拐过路口,小区两旁的商业街不如往日繁华,只寥寥几家店铺还亮着灯,光晕孤零零地融入雨水与夜色中。就在这样的雨夜中,纪随安远远地便看到了路边长椅上坐着一个黑色的人影,没打伞,就那样一动不动地坐在雨中,身体微微前倾,专注地盯着前方的车道。
纪随安放在方向盘上的手猛地攥紧,脸色在一瞬间变得极为冷峻。
车轮碾过路旁的积水,溅起小小的水花,发出黏腻的摩擦声,他速度未缓地开过那个人影,停在小区门口的感应升降杆前。在等待感应杆升起时,他的视线又落到后视镜上,看到那个人影已经站起身,朝他的方向跑过来。
感应杆升起,纪随安收回视线,启动车,头也不回地开进了地下车库。
车停好后,纪随安没立即下去,沉默地坐了片刻,他烟瘾有些上来,于是要伸手拿烟盒,这时才发现他的手还握在方向盘上没松开,指节已经用力到发白。
他盯着自己好像不听使唤的手,缓慢地、一点点地松开,然后他微微闭眼,几不可见地深呼吸了一下,没再去拿那个烟盒,打开车门下了车。
魏暮已经追了过来,正站在离他的车十几米远的地方,因为方才跑得太急,气息还未喘匀,见到纪随安从车上下来,他直起腰,嘴角扯起了一个笑,喊道:“随安。”
他的声音有些沙哑,语调却很亲昵,好像纪随安是他多亲近的人一般。
纪随安没吭声,眼神像是在看陌生人。
魏暮走过来,他全身都湿透了,水不停地滴落在地面上,随着他的脚步带出一条湿淋淋的水迹。而随着他走近,车库顶上的白炽灯光将他的模样照得愈发清晰,瘦削、苍白的脸,额头上一块很大的擦伤,血迹已经被雨水冲刷干净,只剩下大片的泛白的伤口,衣领处被血水浸泡成了淡红色,黑色的外套皱巴巴地裹在外面,整个人简直狼狈得要命。
他看着纪随安,视线一瞬不瞬,又喊了一遍他的名字:“随安。”
他像是走了千万里路,终于到了他想到的人身边,因为觉得有了依靠,声音里禁不住掺了一点委屈和软弱,说:“终于找到你了。”
纪随安身侧的手攥紧又松开,一紧一松间,他终于找回了些往日的从容,淡声道:“找我干什么?”
他的态度过于冷淡,魏暮的表情一僵,停住了脚。他没再往前走,声音发颤道:“随安,我不知道怎么回事,我昨天醒了之后,发现在一个陌生人家里,他说是在山里发现了我,但我根本不记得我是怎么去的,而且、而且……日历上的时间跟我记忆里的也完全不一样……”
“我很害怕,就想怎么也得先找到你,随安——”他的嘴唇都发起抖来,像是真的十分恐惧,上前一步,要抓纪随安的胳膊。
纪随安猛地扬手,啪一声,魏暮的手被打开,纪随安的眼里是毫不掩饰的厌恶,冰冷道:“别碰我。”
魏暮一愣,眼睛霎时红了,他收回手来,有些拘谨地在裤腿上擦了擦,然而他浑身都是湿的,并不比手上好多少,因此怎么也无法将那上面的雨水擦干净。
他咬了咬牙,低声对纪随安道:“对不起,我的手太脏了。”
他这一副模样狼狈又可怜,倒像是纪随安欺负了他,纪随安心里却生不起一丝怜悯。他不想再在这里与魏暮浪费时间,蹙眉不耐烦道:“魏暮,昨天的戏没演够是吗?你到底想做什么?”
“我没……”
“五年前,我们把话已经说得足够清楚,现在你这样是什么意思?即使你说的是真的,那些事情你忘记了,我可以现在再告诉你一遍,我们早就已经分手了。”
从听到“分手”那两个字开始,魏暮的脸色便愈发苍白,宛如生了什么大病,整个人都有些摇摇欲坠,纪随安看得很清楚,却无动于衷,并且不打算停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