千里江陵(191)

作者:秦小羊

他以为自己在做梦,惺松的睡眼扑闪,嗓音很轻地确认:“陵哥?”

盛千陵坐了这么久,一点儿也没觉得累。

他神色缓和,眸色很淡,温柔回答:“我在。”

江里睡了一觉,浑身变得通畅,血液的流速也加快起来。

他用手撑着床,很慢地坐起来,睁着茫然却清明的目光问盛千陵:“现在几点了?”

盛千陵按开放在床头柜上手机,说:“下午五点四十二分。”

江里「哦」了一声,用手抓了抓睡得乱七八糟的头发,掀开被子,捞过床尾的袜子和长裤穿上,又走回了江海军以前睡过的房间。

骨灰盒还在桌子上,余热已散尽,彻底冷了。

从前像山一样伟岸的一个人,从此消失于世上,藏身于这个小小的檀木盒子里,结束了辛勤多舛的一生。

江里抱着盒子往楼下走,走几步又回头,平静地对盛千陵说:“陵哥,先去吃晚饭吧。”

“好。”

江里把父亲的骨灰盒供在了堂屋正中央的置物桌上,用一块白布轻轻挡在了盒面上。

他去后面的浴室洗了一把脸,整理了一下头发,又换了双鞋子,和盛千陵一起出门。

他们没骑电动车,就近找了一家农家小炒店。

店里收拾得很干净,生意也很不错。江里蔫蔫地窝在座椅里,不太想说话。

盛千陵作主点了两个菜,又加了一个汤。

将菜单还给服务员,盛千陵看向江里,担忧地问:“里里,你还好吗?”

江里很难过,但又不是那种支撑不下去了的悲伤。

相反,他还能从这种丧父之痛里,冷静地思索目前的现状。

“我没事,”江里点头,“陵哥,你在江陵待了十来天了,该回北京了。”

盛千陵怕江里像上次一样生气,干脆一口气说全:“我不急,今年比赛安排不紧,队里的新人全去了苏州训练基地,我最近两个月,都没有赛事安排。”

意思是他还可以在这里待很久。

但也意味着,他终究还是要走。

江里微微扬起眼皮,看盛千陵一眼,示意他知道了,不再多说。

盛千陵点的三个菜很快被端上桌,都是湖北这边的特色菜,按照江里以前的口味点的。

江里拿筷子吃了几口,脸上没有什么多余的表情。

盛千陵温和地问:“里里,能尝出味道么。”

江里不再藏着掖着,答:“不能,只有酸和苦。”

盛千陵说:“所以你就疯狂吃糖?”

他早就看出来了,江里吃糖时,并不是在享受甜味。而是在情绪波动的情况下,讳疾忌医,把糖当作药在吃。

他买糖不是一颗一颗的买,而是一罐一罐的囤。

盛千陵看到了他衣柜里的糖,还有攒了满满一盒的橘色糖棍。

江里不回答,给自己了舀了一勺排骨海带汤。

喂到嘴里,索然无味,淡如白水。

盛千陵:“吃糖对牙齿不好,你之前牙齿吃坏过的,也治不了味觉障碍,以后不吃糖了,好不好?”

他的声音很轻,像在哄一个年幼的孩子。

江里兴致不高,随口说:“不好。不吃会更苦。”

盛千陵听了,好一会儿没说话,也没吃饭。

江里以为这个话题过去了,下意识抬头时,却见盛千陵还在看着他。

盛千陵直视他的眼睛,很认真地说:“里里,再给我一次机会,让我做你的糖。”

这个话题没能有效聊下去。

江里很抗拒谈论他的味觉,盛千陵不好再坚持,两个人就默默地吃完了饭。

次日清晨,江里起了个大早。

他要去一趟郝穴镇松山公墓,但没打算告诉盛千陵。

哪知道他从房间出来,盛千陵已经衣冠整齐地坐在了堂屋里。

盛千陵没带黑色的衬衫,所以穿上了黑色的西服外套,扣子没扣,露出一段浅灰色的衬衣。

整个人气场很强,周身萦绕着一种多年来累积沉淀的清冷气质,却在见到江里那一秒,神色放松,眼里盛满温柔。

他自然地起身,扣上西服扣子,说:“今天是不是要去找墓地?我和你一起去。”

江里知道拦不住,也就随了他去。

江陵县城本就是环郝穴镇而建,松山公墓虽然在郝穴郊区,但隔得并不太远。

为了保险起见,江里没有骑电动车,而是打了一辆出租车。

大约坐了二十多分钟,车子在江堤边一处视野开阔的地方停下来。

这儿背靠长江,外围种了一圈松柏,还有当地最常见的水杉。墓园的大门年代有点久,红漆脱落了不少,门口的保安亭里只有一个人在值班。

江里走过去,敲开保安亭的窗户,询问购买墓地应该找谁沟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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