千里江陵(10)
可江里还是没有松口。
下午在云峰俱乐部碰上,和盛千陵打一场球,已经是不可控的意外情况。
球既已打完,就没有必要再见面、再拉扯。
盛千陵轻轻叹了一口气,微微低着头,目光直视江里的眼睛,慢慢说:“就算和我分手了,也是旧情人,不至于连吃顿饭的情分都没有,是不是?”
江里一惊,不动声色退后一步,跟盛千陵站远一些。
盛千陵只觉得自己要溺死在江里的眼睛里,率先败下阵,挪开眼睛。
目光一扫,只见天花板上贴着一个什么小玩意儿,还没来得及细看,江里已经在推他,嘴里还说:“走吧走吧,去吃饭吧。”
说完快速把盛千陵往外推。
盛千陵没说什么,迈步出去了。
他走到院外的车前,绅士地拉开后座的门,等江里上车。
江里随手把大门带上,却没上锁。他慢吞吞走到车旁,弯腰坐了进去。刚刚坐稳,见盛千陵也俯身,打算和他同坐后排。
刻意让他去坐前排反而显得矫情,江里默不作声往里挪了挪,和盛千陵拉开一个银河那么宽的距离。
车子行驶在柏油马路上。
天渐渐黯淡,江边这一排民房从后视镜里飞掠,变成一个个虚幻的影子。
江里不说话,盛千陵也没开口。
一时安安静静,犹如在梦中。
路途逐渐又变得繁华。不多时,车子已经停到了九阳大酒店门口。
江里懒洋洋下车,双手抄在运动裤裤兜里。回望盛千陵一眼,见他正礼貌地同送他们过来的司机道谢。
江里没等他,撕了颗甜橙味棒棒糖含在嘴里,痞里痞气往上走。
盛千陵很快跟过来,注意到江里又在吃糖,眸光颤了颤,终于说:“糖不是早就戒掉了么。”
江里像看一个陌生人一样看他,满不在乎地答:“也没吧。”
讲得漫不经心,仿佛只是在谈论天气那样随意。
盛千陵低头看向酒店的台阶,虚空中捏了捏手指。
卓云峰就在大厅里等着,见二人过来,扯着半脸胡子在那儿笑得友好。他说:“哎千陵小江,你们到了,这边走这边走。”
江里散漫地跟着走,走了十几米,进了一个装潢高档的包间。
包间里有张大圆桌,桌边已经坐了五六个人,正抽着烟聊天。见盛千陵进来,他们一同站起来,笑意吟吟喊:“哎,盛老师!”
盛千陵摆摆手,答:“叫我千陵就行。”
一点都没有架子,好像只是个邻家男孩,并不是什么斯诺克球星。
江里自己找了个位置坐下,是靠近门边的下手位置。
他和这几个会员早就十分熟悉,吃个饭而已,不需要那些虚以逶迤的表面寒暄。
盛千陵被卓云峰安排去了主位,而卓云峰作为东家,顺势就坐在了盛千陵右手边。一张桌子八个位置,这么一坐,正好坐满。
卓云峰把一本菜谱递给盛千陵,说:“千陵,你来点菜吧?”
盛千陵平时不重口腹之欲,但眼下却丝毫没有谦让。
他接过菜谱,草草翻几下,抬眉问道:“三月份,藕带上市了么。”
江里听到「藕带」两个字,目光顿时一跳,又默默垂下眼。
卓云峰很快接话:“千陵吃过这边的特产藕带啊,可惜不巧,最早得下个月吧,才能吃上。”
盛千陵点点头,没再看菜谱,很快报出几个菜名:“腊鸭焖藕,公安鱼杂,清炒菜薹,其它的你们来吧。”
说完将菜谱递出去。
江里听完这三道菜名,依然没有给出什么反应,只是伸手给自己倒了杯水。
卓云峰接过菜谱,顺手递给旁边的人,说:“老徐,你来。”
老徐正是那位拿到1号台试杆权且欲争夺「江陵第一臀」的人。
江里慢悠悠喝着水,看一眼老徐,想到他的翘臀,不自觉地挪了挪屁股,心里发出一声冷哼。
一桌菜很快被点好。
从头到尾,没有人问过江里的意见。
直到服务员拿走菜谱,盛千陵好奇地问:“不让江里看看吗?”
卓云峰一脸江湖气,爽朗地答:“嗨,小江啊,他虽然很少跟我们吃饭,但所有人都知道,他是个完全不挑食的人,点啥他吃啥,也没有什么特别喜欢的,什么都不忌口,你要问他啊,他八成就是那两个字——”
另外两个会员仿佛心有灵犀,趁着卓云峰断句时,异口同声回答:“随便!”
说得一群人哈哈大笑,恨不得为这坚固的、跨越年龄的友谊干杯。
只有盛千陵蹙了蹙眉。
有一瞬间,他产生了深深的自我怀疑。
仿佛自己并没有在江里的十七八岁里出现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