直到最后一刻(35)
李擎低头不语,他看着周引圈住他手腕的那只手,手心很软,手指头小巧圆润,微凉的指腹贴着他的皮肤,贴着他的脉搏。
周引突然双手并用抓住他的一只手,细细地触摸指腹和手心的薄茧,“你都干什么了手那么粗。”
李擎把手缩回来,“没干什么,我送你回去。”
“你这人真是——”周引小声嘀咕,眼珠子转了一圈,扫到沙发上的枕头,他几步走过去拿起枕头,孩子气般打竖抱着。
李擎开口:“这是我的枕头。”
“我知道,刚才睡觉借用了一下。”
“好。”
“用完了,还你。”周引把枕头扔到李擎身上,潇洒地转身。开门之前他回过头,叫了一声李擎的名字。
李擎深深地看着他。
周引问道:“李擎,我对你好吗?”
李擎扬了扬嘴角,他回答:“好。”
周引走的时候记下了李擎住处的楼栋和门牌号,顺便到附近的便利店逛了逛,他猜测这就是李擎兼职的地方。
快回到家门口,他接了一个电话,电话里郑文良提醒他过几分钟才进家门。他心下了然,追问母亲是否又受到那边的刺激。那边指的是父亲,他没有叫这个称谓的习惯,每次提起都语义含糊,好在母亲身边的人对此都很有默契。
郑文良没有告诉他原委,只一个劲的重复让他不要立刻进家门,给婉蓉几分钟时间。
婉蓉是母亲的名字,郑文良一时心急喊了出来。喊出口后他登时反应过来,立马心虚地补充了一句,你妈不会愿意让你看到她难过的样子。
周引淡淡地回道,我知道该怎么做。
郑文良还不放心,询问需不需要他过去一趟。
周引不确定自己的表情是否流露出不耐烦,他没有直接拒绝,只对郑文良说,郑叔,让你费心了。声音依旧冷静,态度客气而疏离。
郑文良果然明白他的意思,颓然地挂了电话。
周引走到家门前站着,仔细听里面的动静。里面很安静,他知道母亲偶尔会有歇斯底里的时刻,但他想象不出来,母亲通常会刻意避着他,郑文良也会帮忙粉饰太平。他只能从缺角的烟灰缸、摔碎的茶杯窥见平静生活的裂痕。
每个人都竭力让他们的生活维持正常,其实他们都心知肚明到底发生了什么。
郑文良不知道的是,父亲对母亲来说并非不可提及,相反她时常满怀憧憬地幻想、以无比熟稔的口吻告诉他,父亲会怎么样、喜欢什么、未来又将会如何待他们。
幻想永远不会落空,因为它没有实现的可能,幻想会一直是幻想。母亲已经被困住了,他不能让无辜的人也卷进来。
推开家门,周引一眼就看到母亲紧闭的房门。犹豫再三,他没有敲开那扇门,转而上楼回了自己的房间。
不多时,外面传来脚步声,周引立即拉开房门,挨着栏杆身体往外探。母亲就站在客厅,手里握着一杯水,听到响声仰头望着他,“回来了?吃饭了吗?怎么不把你那个同学叫来家里玩。”
母亲的神色与平常无异,说完就进了厨房张罗着要热菜。周引下楼,跟在母亲身后,在心里演练无数遍、实际上也早就说过的话此时再次说出口,“妈,我们搬家吧,我不想在这所学校念了,我也不想在这个地方待。”
“你想去哪里?”母亲背对他平静地问,“想好了下次我跟你爸说。”
周引没料到是这个答复,被噎得无话可说。母亲拿着汤勺在紫砂锅里轻轻搅动,神态安然自若,还能支使他拿碗盛汤。
周引打开消毒碗柜,拿了碗放在母亲趁手的地方。他站在母亲身侧,注视着她不再年轻的脸庞,浓密的黑发里掺杂了几根白头发,异常刺目。
他对母亲说:“妈,你知道我不是这个意思,今晚郑叔给我打电话了,你不要再跟那边联系了,这么多年,大家都该清醒了。”
母亲刹时浑身一僵,周引不忍看她的神情,他盯着那锅咕咕冒泡的汤,视线慢慢转移到别处,整洁宽大的料理台,碗架上数量颇少的餐具,水槽里未清洗的砧板和瓜果。厨房经常开火仍显冷清,这间房子经母亲精心布置,依然空荡荡。
过去母亲时常抱怨房子太空了,有段时间她沉迷于添置各种大件家具,盼望着能让房子看起来充实一点。后来她不再折腾,周引猜测母亲大抵认清了事实,这个家需要的是人气,而不是冷冰冰的家具。
周引不明白,母亲分明也能看清现状,为什么仍沉浸在父亲会回来的妄想中。
周一上午升旗仪式结束后,李擎去了教务处。教务主任见他进来,搁下手里的杯子,开门见山道:“你们班主任跟你说了吧,助学金申请没通过,知道什么原因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