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5小时(30)

作者:打字机

作为一个从来没有正式加入过城市讲解俱乐部的非专业地陪,沈苫对于他家乡的讲解十分到位,上至正史下至野史无一不通,便是毫无根据的艳史与都市传说,他也能讲得头头是道——当然,如果他不是在把人家带到佩斯却开始讲多瑙河另一岸布达的景点的话,用户的体验评价也许会更好。

沈苫今天的话格外的多。

如果不是自他们从维也纳始发的列车上下来后,布达佩斯便始终阴雨缠绵,连他们外套上沾的雨水当下都还未干透,秦峥几乎要怀疑是不是此处的阳光有什么独特魔力,竟能令沈苫这株在巴塞罗那的灿烂千阳下仍然总是懒怠怠攀着铁艺栏杆发呆的花藤起死回生。

当二人路过一面烛光摇曳的古老墙壁时,好不容易意识到自己好像已经跑题太久的沈苫终于眨了眨眼,抬起头,将目光投向那耀眼非凡的金色穹顶。

壁画与雕刻的结构完美无缺,正中央是圣父,天使和圣徒在下方一层一层地围绕着他。繁复、对称、华丽至极,令人眼花缭乱的美感,像万花筒中的绝世杰作。

沈苫双手揣在风衣口袋里,仰视的目光中意外地显出一些平静的悲悯。

“圣殿曾一度毁于战时,穹顶在和平年代的暴风雨中坍塌,而后人们花了五十四年的时间将教堂重建。”

五十四年,在历史上只是短短的几行小字,但春去秋来,自钟塔眺望可见的两千八百公里大河潮涨潮落,这其中又发生了多少物是人非。

建筑的历史比一个人的一生厚重太多了。

而今,圣殿的门楣上印着金色不朽的拉丁语短句,翻译过来意为“吾即道路、即真理、即生命”,出自约翰福音第14章耶稣所言,在完成自己的第一把琴时,沈苫将这句话刻在了侧壁。

秦峥的目光比他略矮一些,停在了镶金柱式下位于中央祭坛的国王雕像上。

布达佩斯的这场春雨也许在他们方才进殿避雨时便停了,明亮的天光从高窗投射而下,被印有神话传说的彩绘玻璃洗成了明艳神秘的斑驳,而他胸腔中的脏器此刻正在为了立于心脏一侧的人平稳跳动。

“对了,这里供奉着匈牙利第一代国王的木乃伊右手。”

沈苫从快让他看花眼的壁画上转移目光,歪头靠近秦峥,小声嗫嚅:“就在你右手边两点钟方向的神龛里,看到了吗,会发光的玻璃小盒子,小心点,不要直视,虽然看到了不会变成石头,但爱戴国王的匈牙利人会冲你丢石头的。”

两点钟方向什么都没有,除了爱戴国王的匈牙利解说员正在为外国游客热情自豪地介绍他们藏在地下礼拜堂里已供奉千年的“国王右手”。

秦峥没什么表情地回过头,对上沈苫狐狸眼中狡猾得逞写满“嗯我在骗你”的可恶笑意。

很低劣的幼稚笑话,赶在对方予以反击之前,沈苫慢吞吞发问:“说实话,当看着这些画、看得久了,你会有皈依天堂的想法吗?”

“不。”秦峥的回答斩钉截铁。

沈苫弯起嘴角,重新仰头端详起那少年时代曾被他看过无数次的壁画。

秦峥注视着他,微微挑眉:“你会?”

沈苫耸了耸肩,斜眼对他抛了个秋波:“Sometime(某时)?”

也许是因为在国外长大,而且从来没有在第一语言是英语的国度长期生活,沈苫的英文腔调很有特色,明明发音和俚语都是十分地道的日不落英式,但有些时候(特别是调情的时候),他的语调会更加偏向为英伦绅士们所诟病的美式轻佻。

刚才那句就是。

有的时候,在调情之外的时候,沈苫通常只会在糊弄人时下意识地拿出这种腔调。而在他刚才没说的部分,在most of the time(大多时候)中,沈苫的目光其实更多会被那些教堂壁画上描绘的地狱之景吸引。

真奇怪,明明他并不觉得自己做过什么值当下地狱的坏事,私以为性格也算正派开朗,但不知怎么,沈苫总是觉得自己极有可能会在一命呜呼后不小心被天使下错油锅。

原先这感觉还并不明显,但就在刚刚,故地重游的他却突然清楚地意识到,自己竟然在潜意识的驱动下开始憧憬明亮的天堂了。

真是令人唏嘘。

原来不论求死意志如何强烈,人在死前果然会真的萌发出强烈的求生本能。

不知何时,沉浸在思虑中的沈苫渐渐消去了唇边的笑意。他的眸光专注地停留在穹顶的某一处,秦峥顺着他的视线望去,但却无法分清让这人眼神难得蒙上正经色彩的究竟是哪位虔诚的圣徒。

但秦峥也没有问他。

他只是同样安静地注视了一会儿陷入沉思浑然不觉的沈苫,而后便仰起头,尝试着研究起那些他从来不曾感过兴趣的圣经故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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