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科玉律(224)
喻熹依旧不看他的脸,他瞟了瞟席澍清的手背,青蓝交错的血管浮现得要比往常惹眼许多,有点像蒙昧时代某个氏族部落留存至今的那块隐约若无的图腾壁画。
想要知道这个男人情绪,有时候,单单去瞄一眼他的手就行了。
他在怒。
“我没有逞能!”喻熹从不爱在嘴上饶人,他的语气愈发激动,“我认为当时我应该去拉架,为什么,因为我了解他们几个人为什么会出手打架。我清楚这其中的原由,我不认为在当时、当场有人能比我开口劝架产生的效果更好!这是我力所能及的事,我不做谁做?这算什么逞能?”
喻熹此刻还没意识到,他自以为是的说出那句“我不做谁做”,本身就是一种逞能的表现。
对方说一句,现在他可以说个十句,他越说越觉得自己句句说得都极有道理,既占理又占势。
席澍清不知为何,不接他的话了。
喻熹见身边的人半天没了动静,认为得势了,他继续高声说道:“席老师,我发现你这个人有时候就是很自私!你根本不知道当时现场的情况有多混乱!哦,你的意思是我就应该高高挂起,护好自己,我不该去劝架,就让我的室友们跟别人越打越激烈?是吧?您是这个意思吗席老师?”
喻熹此时还不知道他的这些话给席澍清的内心造成了多大的伤害。
他的这些话,堪比核弹。
投射到席澍清心里,肆意爆炸,而后,心岛残垣断壁,四野寸草不生。
而这一切,在表面上,悄无声息。
又过了许久。
“是,我自私。”席澍清嘴边的笑显得有些艰涩,最开始,他的语气如烟如雾,是轻淡的,往后口吻变重,“喻熹,你说得对。我就是自私。”
“你知不知道老褚当时是怎么跟我讲的?他说你跟别人茬架,受了重伤,人在公安机关,已经被控制起来了。”
席澍清刻意强调道,“你的小马哥,原话如此啊。”
“即便不是如此,你自己也说了,当时现场的情况很混乱,万一......”
“你知不知道我当时有多担心你?我因为担心你挂念你希望你能平安无事,所以这就变成了你口中的自私,我自私,是吗?”
喻熹又惊又懵,嘴微张着,像灵魂豁然脱了壳。
“若真是你起头惹的事,也就罢了。但秦晙跟我说,现场有三个人动手打架,三个人出手劝架,结果就你一个人受了伤。这是为什么?你告诉我,凭什么?凭什么独独就是你见了血?”说到喻熹受伤见血的事,席澍清的面容下隐有痛意。
“为什么是你?”
他像是陷入了某座烟瘴丛生的巨大迷宫里,而且他偏执的只按一条道路前进。
心迷宫是死局,他一头扎进去,只因喻熹在迷宫内。
鬼知道他匆匆赶到,又远远就见着喻熹手上那个刺目的纱布时,到底有多心疼。
他也不忿不甘不解,一时间,他甚至在想,为什么那口子不能开在他手上,偏偏要让这孩子遭罪?
“喻熹...你不知道......我恨不得天天把你带在我身边,就抱着你拎着你提溜着你,不让你受到一点点外来的伤害。你没错,是我错了,是我没能看好你,没能把你护好......对不起。”
席澍清说完眼底竟渐渐泛起了湿濛之气。
当时他手抖着挂了褚陆之的电话,面色惨白。从来没有哪一刻,他像今天这般,他对朋友的话坚信不疑,他多想了,他自责,他后怕,害怕会就此失去喻熹。
又过了老半天,喻熹抬头,声哑着小声喊道:“老师...”
“席老师......”
席澍清后知后觉般的偏过头,二人蓦然对视。
席澍清眼底倏而激起的小电光是静谧而极度隐忍的,仿若悠悠数亿年来地球地壳层内无声的巨变。
喻熹再也忍不了绷不住了。
他抓过席澍清的手死死牵着,低头盯着,他要确认自己的确是牵着这个男人的手,他若不仔细盯着,他怕他们二人之间的联结会凭空消失会无故湮灭。
“老师...对不起。”少年的掌内温度灼热。
他翘着嘴,眼眶这个容器似锅炉,里面装的全是到达沸点的沸水,“是...是我死鸭子嘴硬...啊......”
喻熹突然开始嚎啕大哭。
“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
哭得悲恸自愧伤心不已。
他的泪水唰唰唰的坠落,直线打进二人的指缝,顺着流进他们紧密贴合的掌心里,最后泪液濡湿了两人的手掌。
那泪好似一场大火,一路烧进了席澍清心底,入脾胃,行过四肢百骸,沿路片甲不留,全烧焦了。
什么反常的情绪都成了灰烬一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