煎炒烹炸(17)
“呃……”
“一般人看到那样的我,应该会走得越远越好,可是他却反而对我好。”
不用问也知道对方口中的他是谁,提到那个人方莳明显亮起来的目光令朗飞心里泛起些微的酸疼。
“和一般的通俗小说差不多,我妈生下我之后产后抑郁,跳楼了,我和我外婆长大,我们很穷,住在最乱的区域里,因为家里没有大人,我从小就挨欺负,附近小孩叫我:‘捡破烂的孩子。’他们抢我的零花钱,可我哪有什么零花钱呢,抢不到,就揍我……时间长了我也变得……恩,看起来很不怎么样。”方莳一边择菜一边说。
“对不起,打断一下,你父亲呢?”
“我没父亲。”
“哦。”
那个人叫林葛辉,住在他家隔壁。
方莳对他的印象仅停留在漆黑楼道里擦肩而过时对方露出的一口白牙和憨实笑容,以及淡淡的烟火味。
后来方莳才知道,他在某酒店的中餐厅当学徒。
外婆去世那天,他收到大学录取通知书,狂喜和悲痛同时袭来,把他整个人都拍傻了。其实外婆年纪大了,又一直活得很辛苦,医院护工告诉他老人家是在睡梦里走的,该算是喜丧,但外婆这辈子最大的心愿就是能看他考上大学,他的努力全部维系在实现外婆愿望的基础上,现在外婆不在了,一切就都没有意义。
林葛辉是被那扇虚掩的门内传出的抽泣声吸引的。
他走进去看见一地的空酒瓶和一个趴在床上的人。
方莳没什么酒量,但却懂得借酒浇愁,情绪一上来就什么也顾不得了,啤酒白酒都喝了些,肉体的痛苦一时淹过了一切,正难受得揪着领子低声哭泣。
林葛辉把他送去医院,差点酒精中毒的小子醒来后的第一句话却是:“谁让你多管闲事。”
林葛辉不和他计较,因为他晓得对方唯一的亲人刚过世。
“谁没个坎儿,你这样糟蹋身体,你外婆在天上看着也不好过。”
方莳回给他的是一个冷漠的侧脸。他不在乎,反正他唯一的亲人都不在了,再没有谁会管他伤不伤害身体。
但是林葛辉常来。
通常是下班以后,晚上11点左右,带着一身的油烟味和一个食盒。
“空腹喝酒对胃不好,你……吃点东西吧。”说着把白色的饭盒放在茶几上。
“你怎么知道我是空腹喝酒?”
“咦,难道你会做饭吗?”一边说眼睛一边扫向不远处的煤气灶,那里空空如也。
“不用你管。”方莳把餐盒推开。
“还是吃点吧。”林葛辉把餐盒推回去,“也不是什么好东西,是我自己做的,呃……烤多出来的小点心,你帮我尝尝,会不会太甜……”说着匆忙走掉。
中式点心不像西式的那样油腻,通常以面点居多,外形也讨喜,多是佛手,牡丹,兔仔的形状,白白胖胖的,里面裹着玫瑰豆沙的馅料。
方莳挑起一块咬了一口,恩……有点甜。
外婆只为他攒够了第一年的学费,剩下的都要他自己去挣,他送过快递,帮人搬过家,在餐馆刷过盘子,但仅仅能挣出生活费,学费,住宿费,那是想也别想,他开始做小买卖,真是小得不能再小的买卖,倒卖一些新鲜稀少的玩意,但都不违法,国内没有的避孕药啊,少见的进口烟啊之类的,钱虽挣了一些,但很快又惹上新的麻烦,白天卖要防城管,晚上卖又有人追着他收“管理费”,不给?不给就揍,耐揍?那就三天两头找你麻烦,搅得你做不成生意为止。
方莳身上的伤大大小小加在一起看起来也挺可怖的。
抽出时间去上必修课,老师强行要他们购买自己出的一套书,不买?学分就别想要。
咬着牙把钱付了,翻开一看:什么玩意?!内容和普通《马克思主义哲学》没两样,纸质糙得不行,还掉页。
想到就这破书花了他85,块就气得手脚哆嗦。
他不知道自己拼死拼活是为了什么。
是为了实现外婆的心愿吗?
他已经实现了啊,考上了,那就够了,至于读不读下去,那是自己的事了。
大学第一学期,方莳以缺席课时超过75%的光荣战绩被劝退。
那一年方莳活得相当混乱,他发现自己对女人完全提不起兴趣。
也是在那一年,林葛辉成功出师,在某个档次不低的餐厅当起了主厨。
方莳也已经几乎品尝过他所有的拿手菜色,虽然都是名义上所谓“多出来的”或“试吃的新品”。
爱情中有句名言是这么说的:抓住一个男人的心,首先要抓住他的胃。
这话,真对。
方莳不记得自己是从什么时候起,开始习惯在晚上11点等待门被敲响了,习惯了那带着烟火气的味道和一口整洁的白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