飞来横惑(68)
郑远臣叹了口气,停住摇晃他肩膀的动作,任他紧紧抓着自己,加洛大口的喘着气,泪水仍在不争气的冲刷脸庞,雨声依然那么大,好像为了衬托他无助的心情似的,他庆幸郑远臣没有开灯,才能不被这个陌生人看到他痛哭的脆弱样子,只是有些东西憋太久了,一时怎么也收不回去。
郑远臣就那么坐在那里,感受着这个孩子对他的依赖,随即露在袖口外的手臂感觉到一阵濡湿,然后是新的热乎的液体流下,滑落,再变得冰凉。
这孩子在哭……
他没作声,用另一只手轻轻抚上他的背,慢慢拍着,用哄娃娃一般缓慢而轻柔的节奏。加洛异常的温顺,就这么靠在他的胸前。
“真是不让人省心啊……”他轻声叹道,话音落下,感觉怀里人僵了一瞬,随即……发出一声惊天动地的恸哭。
“怎么了怎么了?”他哪知道刚才随口一句安慰正是这孩子母亲对他说的最后一句话,“……加洛?”一直冷声冷气的孩子忽然这么大哭起来,郑远臣挺手足无措的。
“是我不好……是……我……害了他们……”连他自己都不愿承认的事情却在此刻说给了这个陌生人。
“……他们不会死的……是我,我要爸爸去拿……那画……都是我……”郑远臣努力辨别着哭声中参杂的细微话语,总算弄明白了这孩子在说什么。
“不,不是你,即使没有那事,他们也会找机会伤害你们的。”
“怪我……都怪我……”加洛的脸埋在他的胸口,郑远臣胸前已经变成湿乎乎的一片,天晓得这孩子攒了多久的眼泪。
“你能活下来你父母一定很欣慰,不会怪你……”
“真的吗……他们……不怪我?”加洛仰起脸,昏沉黑暗里因为哭泣的关系,只有眼睛格外明亮,湿漉漉的映着一窗水色,几滴泪水挂在睫毛上,要掉不掉。
郑远臣怔了一霎,随即道:“怎么会怪你呢,你能活下来,他们高兴还来不及呢,他们都在天上看着你呢……”
“在天上……看着我?”加洛下意识扭头向窗外看去,窗外除了阴郁的雨水别无他物,他还是看了好久,哭声也渐渐止了,转回头盯着黑暗中和自己同样模糊的脸问:“真的吗?”
“真的。”
夜雨敲打着窗,渐近寂寥,相互握着的手始终没有放开,过了好一会,加洛轻轻问道:“你为什么一个人住?”
郑远臣笑了一下:“我父母不管我,十五岁开始我就一个人了。”
“……你想他们吗?”
“原来想,现在……很少想。”
“可是我很想……特别,特别想……”
雨停了,月光照在他们身后的墙上,把加洛的影子浓缩成小小一团,加上那颗毛茸茸的脑袋看来更像某种乖巧的小动物。
郑远臣抽出一只手环上他的肩,揽进自己怀里,“睡吧,醒来就好了。”
汲取着彼此的体温,两个孩子都睡得很沉。
奶沫被一勺勺舀光,露出下面深色的热巧克力,更浓的香味随着热气溢出来,有点苦,苦里带着甜。
曾经有一段时间,郑远臣每天晚上都会带他来这附近散步,陪他向这边望一会,听他讲关于这个房子的记忆,直到天色全黑再也看不出什么。
那段日子,是郑远臣填满了他的生活。
郑远臣和父母达成共识,直接在法国那边办理了收养程序,加洛从此姓郑,插班进了郑远臣在读的那所高中,读高一,当时郑远臣读高三,高三的下半学期是最美好的半年,他们就像真正的兄弟,一同上学放学,中午抱着餐盒一起吃,为最后一片煎肉拌嘴,用锤子剪刀布决定谁去洗碗,周末像大多数同龄的孩子一样运动,逛街,购物……伤口不知不觉间平复了,加洛开朗了很多,郑远臣说时间是伤痛的良药,但是加洛却很清楚,自己的良药是这个“大哥”。
郑加洛的旧居被政府回收是一年之后的事,那时郑远臣已经考上了同城的大学,读经济贸易系,加洛却还在高中奋战,为能考上哥哥那所大学而努力着,得知这个消息时,他正从素描班回来,看到漆黑的废墟被移为平地,建筑工人紧张有序的忙碌着时并没有太大的失落,反而更好奇这里将会被改建成什么。
原来是间西点屋。
西点屋挂牌营业的第一天郑远臣正好回家过周末,两兄弟手拉着手成为这家店子的第一位客人。
永远是窗口的座位,一份巧克力慕斯,两杯饮料,看得见夕阳的地方。
热可可冷了,夕阳落尽,街灯渐次燃起,熟悉的景致陷入了夜色,加洛付了钱出店。
他并没有去G-Face,也不必问温洋,那个人的住址没有人比他更清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