归宿之苏黎(18)

作者:掬然

男职员将证件和登记卡交还给苏黎,提醒说因为大雪,所有航班都延误了。

据说,这是近十年来最大的一场雪。

走向候机厅,苏黎突然产生了一种强烈的冲动,他开始在每一个大厅,搜寻钱昊越的身影。

几乎每一个地方都塞满了人,大厅,走廊,楼梯……每一处都被人安营扎寨。地上随处能看到行李和幼童,偶尔,还有一、两只穿着精致小衣服,装扮得类人的宠物。

有位年轻母亲,正隔着大玻璃,指点机场上那些停在雪中,纹丝不动的飞机,对怀里哭闹不止的孩子讲着些什么。

假如和城市的联系彻底中断了,这座半透明的建筑,就会犹如被顽童随意丢弃在狂风暴雨中的玩具模型,很快被积雪淹没。

这个联想令苏黎胸口憋闷,他自嘲地苦笑了一下,支着行李箱,慢慢步出候机厅。

所有的饭店,便利店,甜品店……甚至奶茶店,无一不排起了长队。大部分店铺很快因为饮食售罄,被迫关门歇业。

苏黎只买到了一小块巧克力蛋糕,坐在餐厅的妆饰柱后面,强迫自己一口一口吃着。身侧,店员开始往空出的桌子上放椅子。

近两年,他按部就班地见心理医生,身体也调养得不错,没有再持续恶化,虽不比常人,独立应对最基本的日常生活还是没有问题的。

突然,他从一面镜子中看到了自己。

那是一个单薄的少年,坐在最后小半块蛋糕面前,苍白木然,乏善可陈。

他所乘坐的航班本应于早上九点起飞,最后延误到了晚上八点一刻。

夹在人流中走到自己的位置,苏黎一下愣住了。

就在他的邻座,钱昊越正坐在那里。

他完全当他是陌生人。手里放着微型商务笔记本,微微低着头,一直在操作着什么。

飞机起飞之后,他向空姐要了一杯水,告诉她不要在飞行过程中叫醒他。声音清冷,礼貌而疏离。

可能因为上位者特有的气场,空姐下意识有些紧张,迅速为他调好温水,静立在一侧,待他放下杯子,又立即躬身接了过去。

中途,因气流的缘故,机身突然颠簸了一下,那小半杯水险些顷到在苏黎身上。

苏黎下意识抬手去挡,于是碰到了另一只手。

那是钱昊越的左手,指节修长,骨形完美。

触感是如此的熟悉。

它沉稳敏捷,迅速扶正了纸杯。

“谢……谢谢。”

苏黎下意识瑟缩了一下,大脑一片空白之余,居然还注意到了,那只手的任何一根手指上,都没有戴戒指。

钱昊越礼貌性地微微颔首,面上仍是淡淡的。

若非看到他眸底慢慢洇出的那一抹危险,苏黎差点真以为眼前只是个素不相识的陌生人。

只见他拉下遮光板,躺在座椅上,仿佛立刻睡着了,并且在余下的十二小时零七分钟的飞行中,几乎没发出一点声音,甚至连姿势都未改变一下。

不知这是不是钱昊越第一次乘坐经济舱,也许是因为他雷霆万钧气场,使他的身材显得愈发高大挺拔,相较之下,周围的一切出奇的狭小逼仄。

尽管后排没有人,座椅业已被最大限度伸展开,却还是无法妥善安放他那双健硕笔直的长腿。

苏黎这次是临时有事才迫不得已回国的。

近些年,因着秦钰的关系,他陆陆续续接了一些专业性和艺术性较强、受众非常有限的拍摄工作,攒了一笔钱,不多不少,刚好能够在坚国一处临海的公墓拥有一席之地。

他精心挑选了一年有余,终于找到了那样一个地方。

那儿四季如春,靠山临海,繁花似锦,不时有海鸟自眼前划过,叫声婉转。

真是个美丽的归宿。

只是永生永世都这样孤身一人的话,终究还是太寂寞了。

时间已经过去了那么久,他以为自己同钱昊越,早就彻底结束了。

没想到,再次见到他的时候,胸口某个苟延残喘的脏器,居然仍会莫名悸动,就像宿疾即将发作了似的。

原来,过往种种,早已是跗骨之疽,如影随形,令他永世不得忘怀。

以往,钱昊越被亲近的人激怒时,总会这般沉默寡言,外人几乎看不出什么端倪,被针对者,却时时刻刻都能感受到自己的灵魂正被这世间最最极致的冷酷鞭挞拷问。

苏黎觉得自己犹如一个屡教不改,犯错时被家长当场抓包的小学生。

以防万一,他提前吞服了几片药。

他可不想在这个人面前发作。

晚餐时间过后,灯光熄灭,开始播放无声的电影。

近十年来最大的一场暴风雪过去了,机翼滑翔在群星之间,夜空清澈,寂静而无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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