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我之名(264)
主持人读得声泪俱下,满面红光,还上了热搜。
当天晚上,左正谊的微博评论又增加了几万条,粉丝纷纷来他面前哭嚎,求他给一个准信:手伤治好了没?新赛季究竟能不能上场?
左正谊看完,把微博APP卸载了。
左正谊仿佛已经年迈,开始闭目塞听,厌恶这世界的吵闹。
那些哭声像是在给他哭坟,可他还没死呢。虽然现在活着的状态跟死了差不多——他消失了。
所有人的电话他都不接,微信不回,微博不发,直播不开,游戏也不上线。
左正谊像一只离群的鸟,飞出了大众视野。
一个月前,他在首尔的决战之夜打出了一套堪称完美的操作,犹如华山之巅的惊世一剑,为中国赛区斩下了世界冠军奖杯,举国狂欢。
但这无形一剑也斩在他自己的手腕上,下场检查后,左正谊得到通知:“要么冒险做手术,要么职业生涯就这样结束了,考虑一下吧。”
左正谊问:“术后能恢复几成?还能回到巅峰状态吗?”
医生说:“这不能确定。”
医生只负责把他的病治好,不能保证他打游戏的状态和以前一模一样。
职业选手的“状态”本就沾着几分玄学因素,健康选手状态下滑的都不在少数,何况动过刀子的?即使切开腱鞘,炎症祛除,也不知哪条神经的反应会不会变慢。
倘若变慢,慢了毫厘,就差了千里。
左正谊默然片刻,答复是:“回国再说吧。”
他要好好考虑一下。
但他回国后也没考虑出结果来。摆在他面前的选择看似有两个,实则只有一个。
他能不做手术吗?除非二十岁就退役。
但他不想做手术,也不想退役。
左正谊的坚强仿佛在首尔的七月被透支一空,回到上海后,他每日盯着自己的手,整个人脆弱得仿佛一碰就碎。
——冠军是他的,但快乐是别人的。
他变得不爱跟人交流,听不了任何一句普通的安慰或恭喜,不愿被人用钦佩或怜惜的目光注视。他像一根燃到尽头的蜡烛,只剩下一地的灰。
左正谊向蝎子请了长假。
他的合同还剩半年,手伤情况难以预测,新赛季很难上场,蝎子的管理层不为难他,批准了。
双方都没提续约的事。
左正谊原本可以留在蝎子慢慢治疗,在合约期内,这部分花费俱乐部全数报销,还能照顾他。
但左正谊实在是不想在人多的环境里待了,他连纪决都不想看见,请假专门避开纪决,搬家也是挑了一个纪决有事外出的日子,悄无声息地搬走的。
事到如今,跟任何人交流都会让他心生烦躁。
他怀疑自己的精神状态出了点问题,但他的外伤还没治好,更没心思去看心理医生。
但这其实也只是猜测,他大部分时候心情平静。
他已经参悟,大喜和大悲的最终结局都是回归平静,平静才是生活的真谛。
左正谊打开门,把刚买回来的菜放进冰箱。
两根茄子,一棵西蓝花,三个土豆,一把香菜。大概没人能想到,失踪的世界冠军此时正待在上海深处一个不为人知的居民小区里,琢磨自己今天晚上该炒什么菜。
左正谊很久没碰游戏了,只顾着享受生活。
——勉强算是享受吧。
他最近突然意识到,他的前二十年,竟然从来没有独自生活过,这是第一回 。
几个月前,左毅找上门告诉他自己得胃癌快死了的时候,左正谊伤情了一回,自哀自怜,“孑然一身,踽踽独行”。当时没想到,当他真正独行的时候,他竟然感受不到那种情绪了。
左正谊平静到近乎抽离,心想,古往今来的天才也好,庸人也罢,不论成功还是失败,到头来都一个结局——成为漫长历史中一粒微不足道的尘埃。
最终尘归尘,土归土,大家混在一块儿,一场大雨浇下来,都是烂泥。
他用如此超脱的思想来排解郁气,难说是真的超脱,还是在故作高深。
总之,他心里舒服了。
但每每看见摆在电脑桌上的键盘,左正谊还是会眼睛发酸。
所以他今天出门之前,把键盘拔下来,收进了柜子里。
手术是一定要做的。
就算变成烂泥,左正谊也是一滩会往前翻滚的烂泥。但他实在太累了,如果不暂时休养一阵子,他都有点活不下去了。
至于手术之后的事,他的技术是否会变差,左正谊自己不做设想,网上替他操心的人已经够多了。
就在他手伤从初发到恶化的全过程被公布的第二天,微博、论坛和直播平台的网友就联合起来,给他搞了一出“三方会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