破云2吞海(81)
“冰毒瘾是心瘾,除非彻底和过去一刀两断,否则几天就能复吸。然而哪怕你脱离过去的生活圈,这座城市的每一座公厕墙后、工地角落、菜场犄角里还是藏着数也数不清卖零包的拆家;哪怕你离开这座城市,其他城市的车站广场、商场网吧、电线杆后,还是有可能写着一两个卖‘肉’ 或者是卖‘糖’的号码。”
“一个犯毒瘾的人,他们在陌生城市里寻找毒品的嗅觉和速度,是十个缉毒警都比不上的。即便你真有艰苦卓绝的毅力远离所有可能获得毒品的渠道,结婚生子二十年后,这瘾都仍然深深藏在你的骨子里,任何一个当着你面玩吸管的小孩、拿锡纸卷烟草抽的朋友、甚至电视电影里一晃而过的镜头,都有可能让你在未来的某天突然再度复吸。戒毒不是十八个月的事,是往后余生、每天每刻、每分每秒都必须忍受的煎熬。”
路灯的光晕铺在弯弯曲曲的石板路上,吴雩低下头,弹了弹烟灰,再度抬眼悲哀地望着她。
“你不会有不想吸了的那天,戒毒成功只有一种证明方式,就是死。”
刘俐张了张口,艰难地挤出几个字:“可是……我……”
她像是在黑夜的沙滩上一步步走向大海,直至被淹海水没胸口,才突然惊醒般意识到什么,一丝恐惧油然而生,却连颤栗都被冰冷海水的压强活生生摁住了:
“我、我还年轻呢……我还有好多年要……要过呢……”
吴雩的手停在半空,像是要给她颤抖的身躯一个拥抱,但良久后只轻微拍了拍她的头发:“以后每一天都要好好过。戒毒和缉毒一样,都是至死方休的战争。”
他们彼此相对而立,吴雩把那袋水果递给她,低声道:“进去吧。”
刘俐脑子里嗡嗡响,像是被一闷棍打懵了似的,脑海里一片空白。她机械地拎着那袋水果转过身,不记得自己是怎么开门进家的,整个人仿佛浸泡在嘈杂窒息的深海里,记忆深处无数只字片语卷成冰冷的漩涡:
“抽一口吧,不会上瘾的,你不试试看怎么知道?”“做这一行的哪个不抽,抽了才有更多生意,客人才更喜欢你!”“政府那都是骗你的,飞叶子可以治病,国外飞叶子都合法你知不知道?”“现在时髦就是抽这个,你不抽你就老土了!”……
啪一声轻响,她打开卧室灯,慢慢地坐在地上。
那些七嘴八舌渐渐淡去,将她留在无边无际的冰海中,脚下最深处望不见底的黑暗里,渐渐响起越来越清晰的轰鸣,如丧钟般每一声都醍醐灌顶:
“你永远不会有不想吸了的那天——”
“戒毒成功只有一种证明方式,就是死!”
刘俐把脸埋在臂弯里,却没法挡住不知何处而来一股接着一股的寒意,全身一阵阵地起鸡皮疙瘩,不知过了多久她才迟钝地感觉到手臂潮湿发凉。
那是她满脸的眼泪。
墙上挂钟滴答,在安静的屋里格外清晰。良久后她终于扶着身后的墙勉强起身,活动了下麻木的腿,慢慢走去收拾明天要带的东西。
如果不是吴雩在和韵路派出所那边作了保,她今晚应该是在派出所暖气片边上度过的,连根牙刷都别想带进强戒所里。不过即便如此她也没有太多行李可收拾,连正经衣服都找不出几件来,那些暴露的蕾丝内衣和廉价的塑料首饰怎么也不可能带,肯定进去就被没收了。
刘俐有种虚脱后的麻木和茫然,把牙刷装进小包里,找了几双厚袜子,想再去衣柜翻翻冬天穿的厚外套。
呼——
衣柜门打开,一名男子出现在她眼前。
他在衣架间直勾勾望着她,脖颈上是一张白骨森森的骷髅脸。
第24章
“啊——”
吴雩走到巷口, 冥冥中仿佛听见了什么, 脚步一停。
窄巷幽长弯曲, 歪斜的院墙紧挨在一起,最窄处只能一人侧身通过。高低不平的石板缝隙间长满了青苔,飞蛾在路灯光晕中投下盘旋不停的阴影, 远处夜风掠过草丛,老鼠攒动时发出轻微悉索的声响。
“啊……啊……”
不知哪家婴儿撕心裂肺的嚎哭又响了起来,接二连三几家灯亮, 隐约传出不耐烦的叫骂。
……不, 刚才不是这个哭声,吴雩想。
刚才那是一声惨叫。
他向身后望去, 眉宇修长而眉骨挺拔,眼窝深邃明亮, 瞳孔不引人注意地微微压紧。树梢、草丛、院落、人家、厌烦的呵斥、疲倦的哄劝、更远处摔摔打打的叫嚣吵骂……黑暗中所有响动被一层层过滤,十二年刀尖悬命的警惕犹如钢丝抛入天际, 随即骤然现出一线端倪——
明明是没有声音的,他潜意识深处最敏感的直觉却蓦然一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