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间共犯(109)

作者:严雪芥

她坐船回了岛,邱漓江租了辆车,带着邱莹玉和杨国伟还有两盆骨灰自驾回去的。

这是奶奶离世后她重新回到了这幢老房子。房子布置还是老样子,但它似乎也一下子衰老了,屋内没有一丝人气。也许它的结局就是沦为下一个传说中的鬼屋。这种屋子在小岛上越来越多,似乎整个小岛都在衰败。即便建了跨海大桥,这座小岛似乎还是被它自带的气场与世隔绝,毫无生机。

第二天是邱南溪和孩子的骨灰下葬的日子。邱漓江忙于操持葬礼,分身乏术,游枝承担了购买汽油的重任。以免引起怀疑,她特地去了好多家汽车店购买,再亲手运回去。

她紧张地一天没有吃饭,此时终于能喘上一口气,无声地坐在沙发上盯着那一罐罐汽油,活像个在巢穴里守着宝藏的妖怪。胃部传来痉挛,随着大脑神经一跳一跳地发疼。

差不多快到了晚饭的时间,按岛上的习俗,下葬这天是要做羹饭的,所以会比平常开饭晚一点。游枝对了对时间,骑上那辆年少时陪她顶过无数夜寒风的脚踏车,往邱家驶去。

邱家楼下停着邱漓江租的车,游枝把自行车停在车附近,守在黑暗中。

凌晨一点,万家灯火俱灭。三层的窗帘拉开一条小缝。游枝环顾四周,确认没有人了。打开手机的前置电筒,在空中虚晃三下。

窗帘放了下去,背后影影绰绰地闪过邱漓江的身影。

他很快又出现在了楼道里,背上是睡得死沉的杨国伟。

游枝将车子推到了他的车旁,又往四周看了看,咳嗽了几声,示意安全,邱漓江才背着杨国伟从楼道里出来。他摁开车钥匙,游枝拉开后座的车门,邱漓江顺势把杨国伟一股脑扔进去。全程默契地行云流水。

邱漓江扬扬下巴,示意游枝先坐进副座,随后把她的自行车放进后备箱,很快回到车上。

车子在黑暗中无声启动。两人紧绷地坐在位置上,谁都没有开口说话。连车后座的杨国伟都安静得毫无声息。

邱漓江摁开了午夜电台,掩盖了这层死寂的凝重。

车子在不大的小镇为了躲避监控,弯绕了许久,停在了游枝家的老房子门口。两人连车灯都没有开,借着冷白的月光,不动声色地把杨国伟拖下车,抬进了游枝的房间。

两人又回到车上,只不过邱漓江让游枝坐上了驾驶座。

“你要做的最后一件事,开着这辆车,连夜离开这里。随便找个什么地方,把车子扔了。别被监控拍到你。”

游枝侧头看着准备下车的他,急急出声:“邱漓江。”

他无声地回过头。

“你写给我的歌……”游枝露出困惑的表情,“我这两天一直在听,它是没来得及填词吗?”

为什么是一片空白,什么都没有。

邱漓江沉默了一会儿,缓缓道:“我故意没填词,因为没有任何一个字可以表达,导致我卡了很久,不知道该如何写给你。我没日没夜地把自己关在房间,然后我听到ólafur Arnalds的《3055》……我突然知道该如何表达我对你……”他顿了顿,不知道如何说,“最后,我只给它配了两段鼓点。”

“嗯……在1分17秒,和2分24秒。”

其余都是重复的吉他和弦。

邱漓江的眼里折射着冷白的月光,像富士山上终年的积雪,高不可攀,又美得惊心动魄。可看向她的时候,软化称了一滩雪水。

她跟着一起被融化了。

“我17岁的时候和你相识,24岁和你重逢。这是我不怎么幸运的人生里面唯一澎湃的两个节点。因为有这两个节点,其他漫长的荒芜我都可以忍受。”

他说得很慢,如一个正常人在伪装了十年的哑巴后,突然不知道该怎么说话。

“唯一遗憾的是这首歌的结尾,本不应该是这样。但就那样断在那里吧,反正也没有机会了。”

“不,你有。”

游枝像那首曲子里骤然而至的鼓点,倾起上半身,拉过邱漓江的衣领。

借着漆黑的夜色,不待他任何防备,粗暴地吻住了他。

月光静默,游枝的心脏却开始猛烈地跳动,思绪紊乱,无数画面像万花筒似的旋转着:缤纷的雪下摇晃着驶入隧道的列车;海边炸裂的烟花下相互牵着的手;大雨滂沱里飞驰的摩托车和怀抱的骨灰盒;零下过道里没有蜡烛的奶油蛋糕;破开鬼屋后扬长而去的自行车;微醺的深夜里被他推开来封口完好的酒瓶;灰蒙蒙的雾霾中插着兜目送她进考场的身影……最后定格在那个异国的深夜,他们肩并肩坐在便利店里咬饭团,店里放着男人的歌声,怯懦地唱着要在车中偷偷接一个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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