茫茫(60)
柏知望既没逼问他什么情况,也没埋怨他大半夜叫人起床,只是给他罩上温暖的羊毛围巾,拉着他步入夜色里。
按理说,以他俩这种关系,大晚上出去散心应该挺别扭的,可秦舟非但没半点不自在,反而有点贪恋手心的触感。
柏知望图方便跟同事一块在附近买了自行车,这回正好派上用场。他让秦舟在后座荡着,自己叮铃铃地上路。
秦舟得有七八年没坐过自行车了,一米八二的大个子窝在后座,脚得蜷起来才不会着地,手需要死死握着座凳后面。
柏知望骑车很稳,但他跟小时候一样下坡路不捏闸,俯冲速度一快,风就呼呼地在耳畔叫嚣。
这骑法让秦舟担心得不行,颠一会又觉得硌,等不及问:“你要带我去哪啊?”
“不知道,随便遛遛吧。”柏知望这么说着,把他载到沙洲镇上,建荣市场附近这会已经没什么人了,就一家西域菜馆还开着。
柏知望抬脚放下车蹬,自行车扔路灯边,领着秦舟进屋。
“点菜。”柏知望把菜谱推到秦舟面前。
秦舟扫着菜单,总觉得似曾相识。他们初见时就是在一家特色餐厅,这么面对面坐着,甚至连朝向方位都一样。
“你点就行,我不饿。”秦舟再也不是整面菜单来一溜的小少爷,学会勤俭持家了。
柏知望要了碗热汤,再来点驴肉跟炒菜,“那就随便吃点儿。”
不得不说,他实在太懂秦舟了,到现在一句话没问,因为他知道秦舟的不想说的话谁都撬不开他的嘴。
秦舟吃几口就饱,他被这胃病磨得习惯少食多餐,见柏知望也放下筷子,重重叹了口气。
柏知望探究地看着他。
秦舟撑着脸,无奈又疲倦:“孟玄分手了,想回家。”
柏知望很惊讶,孟玄一直表现积极,不像是会说丧气话的人。
秦舟看着他,筷子在碗边敲着:“她想回家,你也要走。我在意的最后都要离开,我突然觉得……我在这呆着也没什么意思。”
柏知望把他筷子拿下来,摇摇头,“我还在。”
秦舟心神一动,不该起的心思瞎他妈乱起,还不能让对面看出来。他不说话,闷头想,你又不会一直在。
手边有只用来划菜单的铅笔,扔了筷子总得握点什么才得劲,正好桌布下面不知道被哪个服务员垫了张白纸,秦舟就把它抽出来,刷刷刷地随手画着。
他没吃完的东西只能由柏知望解决,从二十岁那会就这样,平白让柏老师被迫增加不少运动量。
柏知望一边动筷子,秦舟一边动笔。他基本功就没扔下过,脑子里迅速构思好,下笔又快又准,没等柏知望吃完,一幅速写已经完成了。
这几年秦舟很少在柏知望面前画画,他最多也就是摹一摹壁画,以至于对面十分惊喜:“画什么呢?”
秦舟完全跟着脑子里的印象走,画出来的东西把他自己都吓一跳。
“这是我?”柏知望接过来,发现上面是自己的脸。
画上人的容貌发型,无疑是此时此刻的他。但笑容动作,又像十三年前坐在秦舟对面高谈阔论的青年。
“嗯,你。”秦舟抽回画,在右下角飞扬地签上名,像十八岁那年一样递回去,“送你了。”
柏知望接过来时把铅笔要到手,在扉页的空白处写:一朵玫瑰正马不停蹄地成为另一朵玫瑰。[1]
柏知望写完后把它仔细装进透明密封袋,揣到胸前的口袋里,秦舟打趣他干嘛这么小心。
“咱俩第一幅合作的画,”柏知望拍拍口袋,“得放个离心跳近点儿的地方。”
理工男开完窍后简直要命,秦舟这颗心被惹得小鹿乱撞,直到回宾馆还没平复下来。
又一次撩人不成反被撩,很丢人的。秦舟决定接下来先晾凉自己,免得老脸被烧得没法看。
刚下完决心,柏知望就给他发语音,问:[心情好点没?]
发就发,还非得半带慵懒沙哑的说话,要说不是故意的秦舟都不信。
可秦舟偏偏就吃这套,非常没出息地秒回:[好多了。]
柏知望:[那就好。]
两秒后又发了张照片过来:[刚刚忘记说,画很好看,我很喜欢。]
是跟当年前差不多的话,一样的人,但语气变了,心境也不同。要说没触动那不可能,秦舟从坐在自行车后座时心情就开始摇摆不定,不知道对面是不是跟他一样。
最近烦心事不少,不管是受挫的课题进展还是一个个远去的老朋友都让秦舟特憋闷。但他听着对面发来的语音,又觉得好像只要还有柏知望陪自己在月夜黄沙里压马路,一切就都没有那么糟糕。
要说不心动那肯定是假的,可这万千心思他又不知道找谁说。给丁故打电话准会挨骂,跟艺术圈里那些关系尚可的好友又聊不上,思来想去,还是素未谋面的心理专家比较合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