茱丽叶塔(35)

作者:蜜月

四周响起稀松的回应。

“紧张吗?”安嘉鱼对那几个高一的学弟学妹们笑笑,“练了那么久,大家表现足够好了,不需要紧张。”

的确,为了这十几分钟的演出,他们前后忙了两个月。长笛不过一页的分谱,合练分练自主练习乔郁绵少说也反反复复吹了几十个小时,早已脱谱,不止是他,几乎所有人都能做到,摆着谱子只是上个保险,求心安。

他重新打印的谱面也不再整洁,空隙处填入了注解,比如开头第一小节之前的“注意衔接,指挥棒会点过来”,再比如“与oboe合奏,安嘉鱼会看过来”。

可就在上台前的几分钟,紧张的气氛忽然毫无来由地蔓延开,交头接耳声消失,远处的杂音侵入。学生们探头探脑,试图早一秒从台侧的幕布缝隙中看清观众席,可台下灯光昏暗,黑洞洞的,徒增一种未知带来的压迫感。

乔郁绵也不由被这股气息感染,盯着一盏明亮的舞台灯,脑子有些发懵,总觉得已经扎根在海马区的音符正在有组织地逃逸出去。

之前明明不紧张的。

他愈发清晰地感受到双手在急速降温,隐隐有冒冷汗趋势。

舞台上的演员在谢幕,乔郁绵机械地跟着大部队向前挪动。他们步伐沉重地排成一条龙,抱持各自的乐器,仿佛端着兵器走上战场的敢死队,除了个别有过不少演出比赛经验的人,比如首席小提琴,比如首席单簧管,比如一对特招进来的中提琴双胞胎,再比如……他们的指挥,众人的主心骨。

安嘉鱼站在台边一片黑色丝绒幕布旁,那是每个人都要经过的地方。

乔郁绵用力看着他淡然又隐隐含笑的眼睛,妄图从中抽取一点自如的平常心。他一步一步靠近,奇妙的是,那人似乎在身前撑起了一面看不见地屏障,穿越过去的成员都肉眼可见地放松了一些,尤其是女孩子们,甚至带上了轻松的笑意。

靠近了才看清,安嘉鱼的右手很忙。

他一下握紧,跟男生击拳,像个热血的教练。

“小心台阶。”又一下摊开掌心,主动扶女孩子踏上舞台,像个古老的绅士。

有女孩子珍重地握住了自己被安嘉鱼拖过的掌心,又害羞又兴奋。大家恢复了窃窃私语,注意力从黑洞洞的观众席冷冰冰的摄影机转移到安嘉鱼身上。

乔郁绵跟在尹枫身后,也攥起了拳头,可安嘉鱼抬眼看到他,却忽然坏笑,而后摊开手掌,彬彬有礼:“小心台阶。”

乔郁绵一愣,顺势搭上了那只温暖而干燥的手,被珍重地扶上舞台。前后不过两秒钟,待他反应过来,周遭此起彼伏的笑声已经将他们包围。

“噗……”尹枫坐在他身边,捂着肚子笑得一颤一颤的。

“神经病。”他抱怨一句,自己也忍不住笑了,肩膀一松弛下来,那些挣脱束缚的音符又安分落回脑海中,大家排练时的气氛被原样搬了过来。

乐谱敞开在谱架上。

大提琴尾针稳稳戳在舞台地面。

灯光在金灿灿的铜管乐器表面闪耀。

首席小提琴在所有人准备完毕后落座,大家自发安静下来,双簧管照例给出标准音,指挥在全团的和声中沉寂下去,俏皮的笑容无影无踪。

安嘉鱼低头深呼吸,再抬头换上了另一副模样。

他从一旁缓缓步入圆心处,转过身,对着一片漆黑的观众席鞠躬。

起身时,逆光勾勒出他清瘦挺拔的轮廓,颈背修长犹如一只湖面上静待起飞的天鹅。

他们的校服一点都不比燕尾服难看,反而在严肃的气氛中烘托出少年人的青涩与热切。

指挥转过身来,目光扫视过整个乐团。

仿佛所有人都跟着他眼睛的一合一张,同时吸了一口气。

乔郁绵注视着安嘉鱼手中指挥棒尖端反射的光斑,忽然就有些身临其境的感觉了。他们在此时此刻,不再关注台边来回走动的摄影机和工作人员,不再能听到现场导演扯着嗓子喊话。他们汇入同一条情绪的河流,变成一只巨大的乐器,静待安嘉鱼奏响。

他抬起双手,在半空中扬起第一条弧线,仿佛自带光效。

呈示部由铜管低沉浑厚的长音齐名开启,舞台瞬时笼罩在一片悲凉暗淡中。

大部分人不需要盯着早已记熟的谱面,自然而然将目光落在指挥的手势上,随那双手缓慢柔软的动作节拍而动。

密集的定音鼓点引出弦乐铺底,绝对主角双簧管奏响悠扬婉转的主旋律,哀愁的思念徘徊不去,安嘉鱼微微颔首,手势收拢在胸前小幅度摆动,像拢住了一颗脆弱的肥皂泡,泡泡中折射着作曲家德沃夏克记忆中的,遥远又恬静的故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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