茱丽叶塔(16)
“砸到没有,稳定发挥,虽然不怎么样。”他顿了顿,偏头一扫旁边那人沾脏的衬衣肩头,“倒也不至于去死……”
“冷静下来想想,都不至于。可那些跳下去的通常还没来得及冷静。”安嘉鱼拿最靠近自己那颗,咬出一对兔牙印。
“你自己一个人在天台干嘛……”乔先前郁绵还以为这里没人,不知道他刚刚躲在哪个角落。
对方一愣,回身跳下去,往伫立巨大水箱处走去,回来时手上多了透明A4文件夹:“被你一闹差点忘了……”
是乐谱,先是一整行休止符,又来一整行稠密的蝌蚪。再仔细看,每一行最左侧都标注一个单词,像英文又不是。开头就是flauti.意大利语的长笛。
“交响乐总谱。”安嘉鱼指了指标题。
ⅡAdagio。乔郁绵回忆了一下,是慢板的意思。他长笛从六岁入门,断断续续学了七八年,初二暑假考过十级之后便束之高阁,就像从李彗纭下达的任务中凯旋,之后再没吹过,这些音乐术语渐渐开始被遗忘,兴许再过两年,气息减弱,指法也会生疏得像个初学者。
安嘉鱼说:“德沃夏克九号,第二乐章。知道吧。”
说谁谁谁的几号交响曲,乔郁绵是分不清楚的,奢论第几乐章。
他只知道贝多芬的命运,约翰施特劳斯的蓝色多瑙河这种既脍炙人口,又有个具体名字的名曲。
还没来得及摇头,安嘉鱼就轻声哼出简单的旋律,音准奇佳,哼得他心口一涩。
这旋律他还真听过。
小学六年级的圣诞节,乔郁绵走出校门,看到大门中央挺拔帅气的老爸,比任何时候笑得都开心。
那时乔哲李彗纭关系即将冰封,他们在儿子面前佯装相安无事,可乔郁绵不傻,夜里关起两道门,那对夫妻从频繁争执,吵架,到互不理睬,再到冷嘲热讽或彼此无视他都听得到,感受得到。李彗纭偶尔还会掉转矛头迁怒于他。
不要挑食!功课预习了吗!长笛擦干净了吗!这里又吹错!第几次了!!
有些怒火不可理喻,尤其是半夜十一二点,两人的争吵不欢而散,李彗纭气冲冲推开乔郁绵的房门,烦躁地翻起书包,将课本摔到床边:“书这么干净!你努力了吗!不要像你爸爸一样,不求上进,多少年坐在一个位置上动也不动。人生就是不进则退的!”
他们父子那天破天荒没有管家中的门禁,把即将到来的期末考抛诸脑后,漫无目的压马路。
路过天主教堂,彩绘玻璃窗里光影攒动,刚巧有人从内侧推开雕花精美的木门,乔郁绵从中看到十几个七八岁的孩子,他们身着纯白色长袍,站在大片燃烧的白色蜡烛前清唱福音歌。
Going home, going home
I am going home
Shadows gone, break of day
Real life has begun
童声无矫作,教堂建筑很神奇,将空灵、圣洁的声音无限放大。
乔哲也盯那木门,沉默许久才拍拍儿子脑袋:“走吧,我们也going home。”
他们买了一只六寸的草莓蛋糕一路走回去。
他记住了彼时一场应景而落的雪,为回家的路铺了一层薄毯,记住了父亲温热的大手和进门前的拥抱,以及那句上口的旋律。
记忆里的童声与眼前安嘉鱼低回的哼唱重叠出了立体音效。
他点头说听过。然后看了看手中咬一半的草莓……又是草莓吗。
深秋昼短,天黑的过程瞬息而已,待反应过来,他们已经被冷风吹透。
很多年前的那个草莓蛋糕,被他跟妈妈两个人分掉。
那时乔哲送儿子到家门口没进去,只递给他蛋糕盒子说:“宝宝,你先进去吧。”
看着妈妈含泪吃着蛋糕,乔郁绵才终于得知爸爸决定从家里搬出去。
“喂,乔郁绵……学弟!”安嘉鱼蹙眉,作势要弹他前额。
他忽然回神,发觉自己含着草莓忘了嚼,傻盯着人家走神许久。
“我该回去了。”乔郁绵背起书包。
“草莓……”
“你拿回去吃吧。”乔郁绵一是不想端这半篮草莓一路挤公交挤地铁,二是拿回去也是惹李彗纭不痛快,没必要。
“就当谢谢你救了我。”扭头说完他忍不住自己先笑了。
“你就送救命恩人几颗草莓啊!”安嘉鱼在他背后愤愤喊。
出成绩那天,考砸了的理科头名韩卓逸总分699,还真是没到700。
200多个理科生,乔郁绵总分625,勉强挤进年级前50,也没跟后头的几十名拉开距离,少个十几二十分就要掉到百名开外。
李彗纭拿看到成绩时是错愕的,她狐疑地打量着儿子,满脸写着不敢相信。
语文129,数学119,英语141,生物92,物理70,化学7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