茱丽叶塔(132)
“干杯。”他对着空气举起瓶子,猛地仰头灌了一口。没有醒过的红酒单宁来不及软化,划过舌面有些刺激。
他从摩天轮处出发,沿着寂寥的人工湖畔往曾经的海洋动物表演馆走过去,那里已经什么都没有了,可纪念品售卖处门前的花坛里却异常热闹,春天里,杂草丛星星点点冒出些野花,清新的黄白色,他蹲在花坛边费力地从摇晃的视线中摘下白色的花朵,用细小洁白的花瓣歪歪扭扭在地上摆出了一头白鲸的形状。天色愈发昏暗,他摆了半天那尾巴怎么看都不顺眼。安嘉鱼有些气馁,一屁股坐到了花坛旁。
卡纳里。被放生的老姑娘,不知有没有力气找到自己的族群。不管有没有找到,宽广的海洋总好过这个水泥盖起的牢笼,好过被人类驯养。
他一抬头仿佛又看到了那个不爱笑的少年,正和夜晚一起缓缓向他走过来,停在一步之外,俯视着他和那只依稀辨得出形状的白鲸。
乔郁绵在略有些模糊的世界里与他对视许久,而后蹲在他面前,从他手里取走剩余的花瓣,替他拼完了卡纳里的尾巴。
安嘉鱼觉得新奇,这跟过去不一样,他梦里的少年从不主动接近他,只跟他玩捉迷藏,而结局是他永远赢不了这个游戏,永远抓不到对方,永远从梦境狠狠坠落现实。
他伸出手,碰了碰乔郁绵被风吹到泛红的冰凉的鼻尖,发觉触感真实到出奇:“你不跑吗。”
对方一愣,抬头看了他一眼:“跑去哪儿?”
“……我哪里知道你要跑去哪儿……总之是个没我的地方……”他的手指划过乔郁绵的脸颊,下巴,轻轻按了一下因为仰起头变得更突出的喉结,对方果不其然哆嗦了一下,抓住他的手,跟记忆里一模一样。
安嘉鱼忽然意识到有什么不对了,这不是偶尔会出没在他梦中的少年人,他长大了,变得……更好看了。他没想过乔郁绵有一天会帅的这样高调,尤其是那双眼睛,更安定,更深邃,更明亮,毫无顾忌地散发着吸引力,似乎已经将过去的踟蹰统统抛下,连同自己一起…….让人不甘心。
安嘉鱼有些贪婪。他怕自己忽然醒过来,忙举起瓶子灌了几口酒,不想对方却压住了瓶身,轻轻叹了口气:“不要在这里喝酒吹风,不安全。”
原本工作室直播之后的安排,是去疗养院陪陪李彗纭。
可从苏芮可口中得知新项目要动工,乔郁绵整个下午都心神不宁,他想再去看一眼,看一眼曾经让他觉得十七岁真好的那个地方。
废弃的游乐场与上次来也没什么改变,只多了些被春风催生出的野生花草,荒凉中散发寥寥生机,一切都孤独又安静。
只是他万万没想到,居然还有人先他一步。
那个人手里拎着一瓶红酒,一步一步沿人工湖边漫走,重新蓄长的头发随意地半束在脑后,打卷的发尾盘踞在锁骨的高度,脸上带着镜头前和舞台上看不到的松懈。
安嘉鱼喝酒从来不上脸,可醉不醉看眼神便知道,乔郁绵远远盯了一会儿,看出他不大清醒,不敢放他一个人在这里,只得慢慢走上前去。
他每走一步都酝酿出一句开场白,下一步又推翻重来。早上匆匆一面,好像连招呼都忘了打。
短短十几米似乎走了半个世纪,他许久没这样心绪不宁,直到安嘉鱼抬头看他。
对方显然没有他这么重的顾虑,若无其事笑一笑,继续用野花花瓣在脏兮兮的地上拼出一条白鲸。
好像也不需要刻意寒暄什么。
细看那人吹瓶的动作娴熟又慵懒,嘴唇被瓶口反复碾压地异常红润,水光闪烁,垂下手臂时袖口处露出一条细细的金属链。
乔郁绵在他众多比赛和音乐会的视频中见过这条过于朴素的手链很多次,即使是特写镜头,不仔细看也极容易忽略掉手链上缀的那一颗宝石,淡淡发蓝,尺寸不超过20分,比一粒芝麻大不了多少。
见他目不转睛,安嘉鱼主动撸起袖子,将手腕送到他眼前。
乔郁绵左右也看不出这条不起眼的手链有什么特别,这尺寸连碎钻都算不上,为什么这些年会被主人如此珍重?
安嘉鱼干脆将红酒瓶往身边一放。演奏家即使喝醉也保持着手指的灵活,他轻易就打开细小的卡扣,摘下手链往乔郁绵手里塞:“给你吧。”说完眸色一黯,竟攥紧了他的手指。那双眼睛骤然一红,声音微微颤抖着,“小乔,我不该带着它的……是我不好。”
乔郁绵一时听不明白他在说什么,但只要看到这个人难受,他心里也不由自主跟着揪紧,忍不住抬手拨开对方卡在睫毛尾端的发丝:“什么对不起,怎么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