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选倒霉蛋(177)
辛随:“……”
真到这会儿,他也发不出脾气了,转过头避开话筒又咳了两声,才轻言细语地讲:“再要紧的事儿,总也有回我个电话的时间吧?”
何景乐不知道该怎么回答,辛随这样还不如痛痛快快地骂他一顿更好,他抠着向空山手机壳背面凸起的几颗小珍珠,眼帘低垂,浓密的睫毛遮住大半眼神,竟然让人看不透他此刻在想些什么;他低低地应了一声,吸了下鼻子,又小声地问:“辛随,你生病了,是因为昨晚淋了雨吗?”
“嗯,是有点着凉,但不严重。”
原本打算借此好好装一通可怜的辛学长最终也没能忍心,他安慰了何景乐几句,就把这事给轻描淡写地揭过,转而问道:“所以发生什么了,能说给我听听吗?”
何景乐由始至终没抬起过的薄薄眼皮倏然颤了一下,良久,才别开脸,跟小孩终于找到了能撑腰的家长似的闷声说:“…哥,寻人帖404了。”
这事其实十分荒谬,从昨天凌晨四点半,他在熟睡中被熬夜画稿的余康哲一个电话叫醒,然后又被告知自己发的所有东西,都因为真实性存疑而且传播度太广被暂时限制了公开之后,他就已经开始觉得自己是不是在做梦:
他后半夜一秒都没能再合上眼,近乎错愕地看着个人后台涌上许多空穴来风的指责,有人说他作为公众人物为什么不能审核好信息再发送,浪费公众同理心;也有人称图上众多只是过着平凡生活的普通人,而他所谓的寻人公告,只是变着法地在圈钱,昧着良心赚这种钱,也不怕有命赚没命花。
连同配合他转发过这些的余康哲和姚旋,也跟着一起受到了质疑,无端被牵连。
一切只是因为突如其来的“看不见”。
何景乐从小到大被骂的次数不少,何鸿光骂他烂泥扶不上墙,很多明着巴结他的人暗地里说他仗势欺人胸无点墨他也了解;但他此刻却破天荒地感到困惑,想不明白什么叫做不真实,为什么这种明摆着一戳就破的谣言也能被当真,而有的人前一天还好好的,第二天就换了副模样。
假如消失的就是虚假的,困境里孤注一掷的希望也是假的,那什么才是真的?
何景乐喉头哽塞,一口气咽不下去也吐不出来,他本还想着,等到事情解决之后,再假装若无其事地跟辛随提起;对方最近因为家庭缘故,恐怕不会比自己好过到哪里去,家庭矛盾的内耗是全方面的,他不愿意再让辛随为此多烦一份心。
可是没想到对方这样敏锐,现在他递交平台官方的资料还在审核中,个人主页的置顶依然是两条光秃秃的404,辛随的电话就已经追到了向空山手机上。
还三言两语堪破他的小伎俩,让他连装都没法装,只能老老实实地交代,越讲声音越低;到最后,两人之间几乎只剩下微弱的电流,他听见辛随在电话那边长叹一声,宿命般的心有灵犀又在此刻上演,辛随仿佛总知道他在担忧什么:“你怎么不早告诉我,万一我就是愿意为你挂这份心呢?”
他一愣,熬了夜后干涩的眼睛顿时覆上一层薄薄的眼泪,又听到对方继续说:“小乐,我一点也不怕这个,我只是怕你不需要我这样做,那我不知道这世界上还有谁需要了。”
除了他的小乐,辛随想,除了何景乐,世界上谁还愿意了解他、靠近他,然后接受他这份开始口是心非、过程词不达意、结尾固执痴迷的爱呢?
何景乐很长时间没说话,吐息颤抖,辛随知道他在听,又轻声地、哄小朋友一样地说:“我现在就来见你好吗?”
“不好,”何景乐总算说话了,“你生病了,还是我来……”
他话说一半,突然停下,迟疑地望向一边埋头在资料里筛选信息的虞叶好,后者察觉到他的视线,抬起头迷茫地和他对视,随后忽然想到了什么似的笑了;虞叶好神色漫上一抹柔和的怀念,然后笑眯眯地冲他比了个夸张的口型——
他看懂了,对方在说:“去吧。”
人生这么短,不知道和谁的哪一面就是最后一面,当然要抓紧机会,去见最想见的人,做当下最想做的事情,失败了跌倒了都无所谓,不撞南墙不回头是年轻人的褒义,而至于其他——
虞叶好托着腮看走近的向空山,笔杆横在嘴巴上,他想:那就交给朋友吧!
与此同时,狂奔到楼下的何景乐若有所感,回头眼含热泪地望了一眼家的方向,原来他所求的圆满不过也就这么一瞬,那就是在未来仍有无穷无尽的话要和这些人说。
车辆在极速后退的景色里飞驰,他平复呼吸,决心等见到辛随的第一面,就告诉对方自己有多么想念他;他将不会再借担忧的名义做任何报喜不报忧的隐瞒,他要和辛随一起见证一切的悲喜,什么都可以,只要辛随不再用那样叫他心碎的语气说害怕他不需要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