港妓(6)
“你不怕我…我怕你”
他笑着把半袖衫扔给我。
“你怕我?笑话…我有什么好怕的,一怕死二惜命……”我撅着屁股捞床底下的短裤。
“我怕你忘了我”他突然在背后这么说。
缓慢的腔调像是从后面拿冰锥子捅我,让人从外凉到里。
以前在北平,我常跑到王爷府玩。一过冬,那儿的房檐底下挂的全是冰锥子。爹叼着旱烟袋,在院子里刨木头,说咱家吃不起糖葫芦,冰锥子还嗦啰不起吗?
阿姐放哨,我跟小弟叠罗汉上去够。
有一次,他坐我脖子上手滑,一条尺八长的冰锥子扑哧全从我领子里下去,哎哟…现在一想都凉,直冰到心口窝啊……
香港没有冬天。这老旧的宾馆空调比咱北平舞狮队还响,却没能让房间多凉快。
我大汗淋漓,我内里冰凉。
“走吧”我假装没听到。
现在说这些有什么用呢张重天,我舍不得你,但谁让你说你能把北平夺回来!我都开始想着带你到鼓楼那儿看最大的舞狮,有家茶馆的花生米不要钱,点壶茶能看一天…我们北平糖葫芦最好吃,走了那么多地方我都尝过,不是太酸就是太甜,味儿不正宗…
我现在不想拦你了……张重天,你不过长在我心里,北平却是我的命。我恨不得你马上走。
走到庄士敦道跟轩尼诗道交叉口,也没见到几个人。几个卖鱼的小贩挑着担子啪嗒啪嗒走在石板路上,旗袍行还没开门,一个黑乎乎的人影贴着玻璃橱窗坐。面前摆了两篮荔枝。
张重天拉住我说,“想吃吗?”
我懂他意思,笑笑走过去问阿嬷,“几多钱啦?”
“呢个系啱摘嘅,好甜嘅,五蚊一斤…”
她个子不高,花白头发盘个小髻用木钗插在头顶…靛蓝色的布衫浆洗的干干净净。
“哈,你咪当我英国佬宰吖……人都卖三蚊!”
“噉系晚上唔新鲜了噶”
“便D啦~”
“哎呀……”她利索地拎起一串荔枝伸到我面前,
“睇你生得靓仔,只售四蚊”
她皱着眉头,仿佛吃了多大的亏。我被哄的哈哈大笑,
“阿嬷,两斤”
她弯腰嘀嘀咕咕挑着荔枝,
张重天站在不远处不愿意过来。
我不小心看到面前的旗袍行的橱窗,里面我们三人像皮影一样印在上面。“靓仔?”我找到自己的影子,歪头打量。
头发长了还没去剪,像五指张开了被绑在脑后。
个子不矮,虽然没有张重天高,但我站的比他近,在橱窗里我们一样高。而且站着,看不出是个瘸子,这让我感觉又高了一截。
肩膀宽直,一件旧灰色半袖衫,领口被撕的豁了口。到腰里被松紧短裤勒得很细,裤子是稠的,这种料子不贴身,凉快。没穿内裤,还好外面的宽松,家伙什在裆里悠搭也看不见。
脚下踩着木屐…浑身松垮垮。
明明五官全向上走,却莫名地颓相。
“我这样还是靓仔吗?”
我回头问张重天。
他盯着我,认真地说,“是”
我接过荔枝扔他怀里。故意把一瘸一拐走得夸张。
“这样呢?”
他不高兴地睨我一眼,走到前面去了。
我跟在后面,木屐踏在石板路上,嘎达嘎哒……
脚下故意踩着他边吃边扔下的荔枝壳。
他喜欢吃荔枝,喜欢吃甜的腻人的东西。什么西餐厅的甜品布丁,奶酪,还是御香坊的红枣泥,豆沙馅儿饼…他总问我,“吃不吃?”
我不爱吃甜的,除了糖葫芦,香港还没有。起初不知道他心思,说句“不吃”就赶着电影院去。
后来发现他情绪不高,拉张驴脸……问话也死活也不说,又黑又高往哪儿一杵都碍眼。
由于是拿人钱的身份,我只能自己摸索出路。有一回兰花给我留了块小蛋糕,放在桌子上没吃。我下去端两杯酒的功夫,上来一推门,张重天嘴里塞的老鼠似的瞪着眼睛看我。
脸上还沾了奶油。
我没忍住笑了,“爱吃啊?”
他又生气了。
从此他一问我,“吃不吃?”,我就知道了。
我俩一前一后走进巷子。
他怀里捧着荔枝,手上水淋淋地硬来拉我。“在外面呢”
我推开他。
“你昨晚上不是这样的”他温柔劲儿过去,又容易不高兴了。
我看看前后也没人,只能把手塞进去。
巷子挤,周边全是灰石砖,脚下是青石板。昨晚刚下的夜雨,太阳一出来天骤亮,显得青更青,灰更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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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两个男的多奇怪”
我忍不住难受,一离开卡里,就跟没穿衣服似的……抬不起头抻不直肠,再也风骚不起来,偏想做个不那么瘸的瘸子…因而走路也更奇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