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寻处(4)
话说完他便扭头离开,女孩亦步亦趋地跟着他出了包间,刚才合上门便有什么东西砸在门上,紧接着是一阵瓷具被砸碎的声音,她下意识抖了下。
肩上落下一双手来,顾澈安慰性地拍了拍她的肩,似乎又觉得这样不甚礼貌,很快便收回了手。
龟奴抬了抬眼皮,探究地看向这边,顾澈移步挡住他的视线,偷偷将几块铜元塞进女孩手里,扭头对他道:“她伺候得很好,是我身体有恙无法行事,你回去如实报告就是。”
他这样淡淡几句,却免去了女孩将要遭受的一顿毒打,女孩感激地含着眼泪,当下就要跪下去给他磕头,他慌忙扶住了人,无奈道:“不必谢我,快回去吧。”
女孩再次坐在龟奴肩头,晃晃悠悠地回去。他这才有空打量起自己来,墨蓝的长褂上扑上了几个手印,油腻腻地泛着光,染得那一片衣料发黑,是方才司长搂他时留下的手印。
他胃里又有些翻腾,即使已经过了三天,粘腻的感觉还是时时缠绕,令人生厌。
那天之后他便辞了主事一职,写就一篇关于教育普及的文章发表在报,文章字字恳切,诚心感谢司长为民谋利,免收学费。逼得湖北人人夸赞司长贤明,走出这一步时他便没有想要仕途明珞,反正这官场污浊他看了也生厌,倒不如专心于文学。
而司长纵使想寻他麻烦——他文章一经发表便被各大报纸转印,其间明确列举了政府拨款及建造项目,人人都知他是因司长贤明自愧不如而甘愿辞职,司长更是不敢轻易折腾他,最终也只能咬碎了呀牙往肚子里咽。
湖北都督黎元洪,对于兴办学堂一事更是赞同不已,此事便这样不了了之,学堂的修建也在司长的骂声中提上了日程。
只是他才轻松了一日,次日晚便传出黎元洪被段祺瑞挟持入京的消息,一夜之间,段祺瑞接手湖北,撤去一大批黎元洪旧部。
他本该跟随革命党南下,却收到了旧友夏田寿的信件,正是箱内这封信。
夏田寿人尚在湖北,连夜委托下人送来的信,信上只交代了黎元洪如今的危险处境,而后委托他来京找寻胡昌——也就是他的老师,旁的便没有再提。顾澈不由无奈,这人惯爱逗弄,竟也没有留下个老师的地址,偌大的北京城,怕是有一番寻摸呢。
不过寻人的事情倒是急不得,毕竟按照老师的性子,他若想见面,自会主动来寻。所以眼下更要紧的还是黎元洪一事闹出的动静。
次日一早,他就先出了温府寻人打听,果不其然,短短两天,黎元洪入京的消息已经传遍了大街小巷,北京人人都道大总统爱才心切,召副总统北上商量治国之策。
辞过了早点摊的顾客,他又买了份报纸,看到上面明显是北洋派的阿谀奉承之语,不由心下冷笑。
明眼人都看得出来,此次北上绝不是什么爱才心切。总统给黎元洪安排的住处在中南海瀛台②,对外言说议政,实则软禁打压。就连皇城脚下也多了不少守卫,他不能多留,简单地观察了一圈便又回了温府。
他房间离后罩房并不算远,随着抄手游廊的曲折走,没一会便能看到。
他才刚踏上游廊,最先前领他进门的管家却也瞧见了他,走近了些拱手道:“顾少爷去做什么?”
这个方向走到尽头也只有后罩房,面对这样的明知故问,顾澈倒是没有半点不悦,笑道:“来温府一趟,还有故友尚未拜见,实在遗憾。”
“小少爷这些年性子古怪,您怕是同他聊不来的。”
管家话里话外都是忠心的劝告,让顾澈不由多看了他几眼,“何种性子古怪?”
这会儿管家却支支吾吾地说不出来了,憋了半晌只道:“您还是莫去的好。”
这倒怪了,自打他进了府,就没瞧见过温十安的影子。从前他们最亲密不过,他日日贴着温十安,一声“哥哥”都甜甜腻腻地叫了五六年,来温府前他也从未想到这人能避而不见他。
温十安越是这样,他还偏生起了股非要见到他的心思。
“多谢提醒,毕竟阔别已久了,我总该去看看的。”
逼仄的院内杂草丛生,在这样的天气里也都枯萎殆尽,黄叶枯草遍布根角,完全不像是有人居住的样子。
他不由开始怀疑自己走错了地方。主屋的门掩着,轻轻一推便推开了,空气里有一股莫名的味道,像是烟草味,又像是什么燃尽了的灰烬味道,呛得人鼻子有些痒,他不由得伸手揉了揉,正想着退出去,忽而从里传来一道声音。
“不是说了,没有我的允许,谁也不许进来吗?”
声音慵懒散漫,带着些沙哑,叫人忍不住想要一探究竟,而顾澈也确实是这样做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