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寻处(181)
在温十安尚且年幼,大清尚且苟延残喘时候的温府。
梦里的温府和记忆中很不一样,没了那些经年的厚重感,墙壁是雪白的,窗户很多,冬日里也照得屋里亮堂堂的。
温十安正在低头磨墨,偶尔会将视线分到屋外的雪地,不知在看什么。
那时候的温十安还剃了头,脑袋光了一半,垂着眼时又不笑,看上去便凶厉许多。
顾澈饶有兴趣地在空中看着他,私心里只觉得这样的温十安也仍叫人喜爱得不行。
没过一会,顾澈看见幼时的自己掀了门帘跑进来,也不管温十安正在做什么,一股脑带着满身的雪扎进他怀里,连那声“哥哥”都来不及叫完。
“小心点!”温十安手忙脚乱地把墨盒往里推了推,空下的手搂住小孩的背,无奈道,“别让墨弄脏了。”
小孩埋在他脖颈间嘿嘿地笑,一身的冷气,温十安又问:“做什么去了,身上这么凉。”
“刚才和她们打雪仗去了,凉吗?”小孩抬起头,又趁着温十安没防备,把冻得通红的手塞进温十安的脖子里,笑道,“现在呢!”
温十安被他冰得下意识缩了缩,然后抓起他的手,板着脸教训:“不准胡闹。”
“你又不给我暖,我自己想办法嘛。”说着,他还要继续把手伸向温十安,后者被闹得没办法,双手握着他,任劳任怨地暖手。
顾澈表情复杂地移开了视线。
小时候的他还真是肆无忌惮,放了现在,他哪里敢这么猖狂,只恨不得把温十安当祖宗供起来。
显然,小顾澈并没他这样的想法,让温十安暖了手,还闹着想喝茶,丝毫没有一点怕把人惹恼的顾虑。眼见温十安泡好了茶端来,他又想一出是一出道:“太烫了,我等会再喝。”
顾澈不由皱眉“啧”了一声,很想让温十安好好教训一下这个没完没了的小孩。
温十安却出乎意料的好脾气,近乎纵容地把茶水又放在一边,指挥着小孩在椅子上坐好,自己则坐回桌前继续磨墨。
小孩坐不住,没一会又凑到温十安面前,看他准备写字,就问:“哥哥要写什么?”
“今日和硕肃亲王要来,我自然是写给他的。”温十安没抬头,挥笔落下一个“世”字,顾澈和小孩几乎同步地探头望去,又依字轻声念出了他笔下的字。
“世间行乐亦如此......”小孩抬头,炫耀似地道,“是李白的诗!”
温十安应了下,一边写,一边分着心问:“今晚可有年会,思辰想不想出府?”
小孩眼睛亮了下,很快又想到了什么,垂着眼摇了摇头。
“怎么了?”温十安扫了他一眼。
“和硕肃亲王特意来找你,温伯父还设了宴,怕是晚上都出不去了。”
温十安笑了下,停笔欣赏了眼,一纸敦肃古朴的魏晋碑楷,写了《梦游天姥吟留别》的下半阙。
他伸手揉了揉小孩的头,“去把茶喝了,带你出府。”
顾澈后知后觉地想起来,这应该是肃亲王来府拉拢温十安的那次,温十安带着他出了府,随后肃亲王大怒,还告到了皇上那里,虽说这事被温府搪塞了过去,但温十安仍然挨了一顿打。
温十安自然知道后果,连被他牵着的小顾澈也能想得到,肃亲王若是生气,温府上下又没个安宁,他扯了扯温十安的袖子,低声问:“哥哥,你为什么不见肃亲王啊?”
温十安从后门出了府,头也不回道:“官宦之流,他们见我非是想要拉拢温府,我不喜欢这些人。就算他是亲王,我也不见。”
这话果然是温十安才能说出的话,顾澈听着不由笑了起来,心里又是喜欢又是心酸。
年会是北京最大的特色,尤其是到了傍晚,商贩们都挂起了红灯笼,映着天都是红的。
温十安一松开手,小顾澈就往糖人的摊位上跑,一连买了两个麒麟一样的糖人,还因为跑得快,在雪上滑了一下,险些摔倒。
温十安只能跟在他后面,一路提醒着他小心。
糖人买下来,小孩却并没有吃,咬了一小口后就说吃不了,硬塞给了温十安,剩下一个却一直攥在自己手上。
顾澈看见后愣了下,嘴角却始终没有下来,他知道那也是留给温十安的。
温府觉得这样喜甜的行为很是幼稚,便严格限制温十安吃甜食,时间久了,温十安自己似乎也觉得这样的行为不合身份,便也从不说要吃。
顾澈小时候很擅长用这种任性的方式来让温十安吃糖。
年会几乎是除了万寿节外最盛大的时候,摊铺摆了近十条街,小孩时不时会要求一些甜口的小吃,买下后也大都进了温十安的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