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柏林的六月船歌+番外(76)
可没有我最爱的橙皮,没有安妮的笑容,没有部长答应我的的茴香酒。
我的眼泪再一次决堤。
一个星期后,我勉强可以下床,期间那个叫理查德·赫尔姆斯的医生几乎每天都来看望我,他很年轻,大约三十五岁,相貌俊朗,有一双睿智的灰色眼睛,比起萨沙少了几分温柔,但多了一丝深沉。
我原以为他是受维克多少校所托才这样尽职尽责,直到那天他坐在床边,竟沉默地注视我很久。
我被看得有些不自在,但他是医生,是我最喜欢的医生,于是我只是皱起眉头笑着问:“怎么了吗?”
他摇了摇头,低头浅笑:“不知道该不该告诉你。”
“请您告诉我。”
“哦,叫我理查德好了……”
他亲切地微笑,然后又沉默下来,仿若教堂里的敬虔者。
我安静而耐心地等待他开口,这样一个陌生人,能告诉我什么呢?
告诉我活不了很久了吗?
“你和你父亲长得一模一样。”
他突然开口,依旧低垂眼眸,声音轻得像风一样。
这是他第二次提到我父亲,如果第一次我以为是意识不清醒时做的梦,那么这一次便能肯定他认识我的父亲。
可那个人从我生命中消失太久了,久到快要记不清他的模样。
但对于他们认识这件事,我并不惊讶。父亲的照片至今还挂在洪堡大学校礼堂中,作为最年轻的物理学教授。
但接下来他说的话,却让我吃惊不小。
“莱茵,那是一段,黑暗的岁月。”他似是已经准备好了,温柔地看向我。
“1936年,那个时候战争还没有开始,当时的纳粹就要求国内的一批先进科学家进行大规模伤害性的武器研究。你父亲就是那个时候被军方带走的……一批优秀的科学家相继失踪,而所有知情者都被迫签署保密协议,否则就会以泄漏国家机密的罪名被党卫军关进集中营。”
我并不知道这段隐秘,只记得母亲在学校里歇斯底里地恳求校方将她丈夫还给她时的无力与绝望。
那些人的神色算不上冷漠,甚至带着怜悯与温情。可那有什么用呢?
没人可以告诉可怜的安娜,她的丈夫只是去给学生们上课,为什么就失踪了呢?
理查德惨淡地笑了笑,仿佛陷入了回忆:“没人知道他起初研究了什么,但在那算时间里,他得到了沃纳·海森堡教授的青睐,对,就是那位鼎鼎有名的物理学家,我听说海森堡教授十分看重你的父亲。”
“我想你明白我在说什么了,莱茵,1941年开始,你父亲就在海森堡教授的带领下研究原子弹核武器。”
“然后呢?”
“然而,他们失败了,海森堡教授现在被军方控制在英国,而你的父亲……”
他抬头凝视我的眼睛:“在苏联。”
我瞪大了眼睛,难以置信地问:“你的意思是,他还活着?”
“还活着。我确定,因为……”
他低下头:“他是我最敬仰的教授,这么多年,我一直在……”
我眯起了眼睛:“那么,你也是保密条约的签署者之一咯?”
他眼底流出惊惶,但又迅速沉静下来:“请你原谅我,莱茵,当时我只是个学生,我对抗不了那样的庞然大物……哦,我真的很抱歉……”
我笑了出来,抓住他的手,说:“没关系,我应该谢谢你,理查德,这是我这么多年来听到的最好的一个消息。”
是的,理查德,谢谢你。
我深知蔡塞尔部长被捕之后的结局,我不得不送走那样一位没有血缘的父亲。
可我真正的父亲还活在这个世界上,至少对我来说是一丝渺茫的希望。
仿若剧痛中的一针缓释剂,原来,我还有亲人活在这世界上。
我鼻子发酸,抱了抱理查德。
“那么,我亲爱的赫尔墨斯医生,请快点让我恢复健康吧。”
“我实在迫不及待要回家了。”
西柏林的十月,秋色蔓延,菩提树变得金黄,落叶点缀灰色的人行道,广场上的白鸽成群飞过,风里飘着鸽哨的回响。
维克多少校说,既然那边有我那么想见到的人,至少应该养好身体再回去,否则会让对方伤心与难过。
我笑着拆穿他的谎言。
“你就是舍不得我!”推着伊兰伽,我们并肩走柏林自由大学的林荫道下。
他竟有些害羞地低下了头,顿了顿,他抬眼看我:“莱茵,也许不久之后,我就要离开德国了。”
“哦?去哪里呢?”
他弯起眼眸,笑容中满是憧憬。
“去挪威,阿尔塔,你知道那个地方吗?那里有非常美的极光,非常美的海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