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柏林的六月船歌+番外(132)
他笑了,眼睛里渗出骇人的寒光,随即他站起身大声而急切地呼喊:“不好了!伤着人了!快叫救护车!”
卫兵闻声远去,他用枪柄戳了戳我。
“死不了的小莱茵,我想你亲爱的萨沙会为你亲自做手术。”
他哼哼两声,不再说话。我无力地睁着眼睛,看向他——我曾认为的朋友叶甫根尼,对我从未有丝毫怜悯。
叹了口气,喉咙里的血嘶嘶地直往外冒。老实说,我真希望自己是只野猪,彻底死在他的枪下。
那么一切就都结束了。
我曾经幻想过,穿着手术服和萨沙一起做手术,可从来没想过,他会为我做手术。我多想欣赏他做手术的模样,可他却毫不留情地用足了麻药,只留下他呼唤我的声音。
在脑海里回荡着,回荡着,萨沙的声音。
我到底对他是恨不起来的。
于是我睁开了眼睛,希望见到最初相遇时,暮光里的萨沙。想必父神听到了我的祷告,我真的看见了——
宽敞明亮的病房里,萨沙守在床边,靠在墙上陷入了睡眠。冬日的夕阳将他的发丝和睫毛镀上一层浅金色,面庞的线条被光线柔化,柔软的唇像橙花般晶莹剔透,这一幕,让我回到了多年前的那间诊所。
他说,你真奇怪,为什么每次见你,你都在道歉?
我抿起嘴笑了,因为我做了太多错事了。
所以我要道歉。
但后来想,我最该道歉的人,是我自己。
萨沙睫毛翕动,便睁开亮晶晶的棕眸,阳光刺得他不自觉地眨了眨眼,下一秒,他对上了我的目光。
“你醒了。”他笑着抚摸我的头发,然后说:“先别出声,让我看看你。”
他带着些缕羞意:“你知道吗?给你做手术是我这辈子做过的最紧张的一场手术。尽管只是取颗子弹而已,可我却忍不住手抖。”
“因为切开的是你的皮肤……”他眼眶红了起来:“可是,一想到在你心上也开了这么条口子,我根本难以饶恕自己。”
他凑上前来亲吻我的唇,泪水滴在我的眼睛上,颤抖着说:“所以,对不起,莱茵,可能我要暂时离开你一段时间了。我到底是个懦弱的人,哦,莱茵……别流泪,我还会回来的,只希望那时你已经原谅我,或许,你永远不会原谅我。”
我想挽留他,可我做不到,声带好像在这一刻罢工,于是眼睁睁地看到他走了。
他走了,他是真的走了。
可我又为什么会在意?他不过是众多利用我的人之一罢了。
可是萨沙……哦……萨沙……
他在暮色中离开,另外一个人却在暮色中到来。
他坐到我的床边,军装笔挺的,帽子下的银发变长了些,脸上依旧是一幅冷冰冰的模样,看不出什么多余的表情,只是眼中隐现一缕疲态,紧抿的嘴唇让他看起来似乎在克制。
沉默良久,他才开口说话。
“我知道你不想见到我,我也不想让你受刺激。”
“你生一回病就够我受的了……”
“所以,总得有好起来的时候。如果这里叫你那么难以忍受,那么我带你走。”
尤利安轻抚我的脸,匐在我耳边说:“还记得我给你的承诺吗?我说过要带你去苏联,我带你去吧……去我和萨沙的国家,去看西伯利亚的冷杉林,去贝加尔湖看橙红的夕阳,去看落日游荡在金黄色的原野上,去看苹果树里的红色晨曦……”
“我会带你去,再也没有任何耽延。”
他的声音在颤抖,缓缓把我抱在了怀里,动作很轻柔,就像呵护一件昂贵精美的瓷器。
“你累了,我也累了……莱茵,让一切都过去吧……”
“我们重新开始,好吗?”
我伏在他脖颈处,闭上眼睛,可以感受到他的颈动脉一下一下勃然有力地跳动着。他是如此有力量,在一切的面前都是那么高高在上,可他却故作姿态,摆出一幅询问我的模样,仿佛真要征求我的意见。
大抵是感动自己罢了。
我并不回答,于是他揉搓我的头发,亲吻我的额头,自言自语地喃喃道:“那么便是答应了。”
他有把手伸进我的病服里,放在我的左胸口上。
良久,他露出放心的微笑。
“真好,你这里还有我。”
“我能感受到。”
第60章 Chapter 6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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窗外落雪了,很漂亮。
一片一片的,如鹅羽般在风里飞舞,时而被卷起扑向悠远的蓝灰色天空,时而又安安静静地悄然下落。
1957年的第一场雪,我躺在温暖的病床上,平静地含笑欣赏。
在我的腹部,缠绕着雪白的纱布,纱布之下是一个用波波沙狙击枪打出来的枪洞,它正在靠自己力量努力愈合,就像我的背上,胳膊上,脸上的伤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