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柏林的六月船歌+番外(123)
不,一切都不复存在了。
我被发热和痛楚折磨醒来,入眼是空荡荡的牢房。血渍干涸在地板上,晦暗的光从走廊上渗透进来。我意识到死亡正在侵袭这具肉体,但并不害怕,甚至有些享受。
但死在这个地方,我是不愿意的。
挣扎着站起来,我跌跌撞撞地爬到杂物间,清晨的熹光透过玻璃窗落了进来,浅浅的金色,带点靛蓝。原来又是一个清晨。
究竟过了几个清晨呢?我并不清楚,或许是一个,或许是两个,或许……已经过了无数个。
此刻院子里无人,我顺利地穿过,然后走出白色宅邸,好奇怪,居然一个人都没有。是的是的,他们打了个漂亮仗,大事儿不是要发生了吗?很忙吧,对,大家都很忙,不会再管我这个用完则弃的垃圾了。
我自嘲地笑,但其实并不在意,我只想尽快离开这个地方,虽然也知道自己无处可去。
嗯,无处可去便无处可去。
走出卡尔斯霍斯特,我这副浑身是血的模样引来不少目光。天色已经大亮,路上行人变多,抱着不影响市容吓到可怜的市民们的想法,我拐进一些僻静的巷子,漫无目的地游荡,心想走累了,就坐在地上死去好了。
我想我一定在笑,虽然伤口渗血,痛得牙关直打颤,但心里好像愈合了。是真的愈合了,似乎开始记不清一些事情,眼前也会出现一些幻觉,你看,真的是幻觉,我在何处?我不清楚,但为什么眼前有个熟人呢?
你在哭吗?
嗯?
安迪?你为什么哭?
哦,别哭了安迪。米尔克说的对,我是个毒瘤,害了所有人。但请你相信我,我不是故意的。我也没办法,那些人……那些人……
呵呵,是他们啊……
安迪,别哭了。原谅我吧,安迪……
然后在被拥入怀中时,我才意识到或许这并不是幻觉。
安迪在哭,他抱着我,真的在哭。紧绷的情绪稍稍一松,我在瞬间就晕了过去。
“你在发烧……”安迪的声音断断续续的:“你受伤很重……”
湿毛巾在身上一遍遍擦拭着,水汽的蒸发让体温有所下降。我多想让那毛巾在我心上也擦一擦,擦掉那些痛楚,给它也将降温。
我咧开嘴笑了笑,然后睁开眼睛。是安迪简陋的家,发灰的墙纸,掉漆的窗框,废弃的炉子……但我却觉得很舒适,因为足够真实。
“莱茵……”
安迪匐在我身边哭,他一遍遍抚摸我的头发,颤抖着声音说:“艾伦走的时候告诉我留意一些你,我不知道会发生这么可怕的事情……”
“那天我去你家找你,你家没人,我正要走,你和你们部长却来了……我躲在走廊上,听到了一切,我吓坏了,莱茵,原谅我,我吓坏了,于是我跑了……可等我再回来找你时,你已经不在家了……”
“上帝啊!为什么要这么对你!”安迪大声哭着,瘦弱的双肩剧烈起伏,我再次感到心痛,于是伸出手拥抱他。
“抱抱我,安迪。”
我发出喑哑的声音,安迪掀开被子,钻进被窝里将我紧紧抱住。我在他瘦弱的身躯里汲取温暖,他的心脏剧烈跳动,活泼而有力,可真让人羡慕。
我又昏昏沉沉睡去,有好几次迷糊醒来,看到安迪在喂我吃什么东西。小小年纪,拧着个眉头,可真不好看。于是我冲他笑,希望可以让他开心一些。
他的表情却更加诧异,甚至惊恐,歇斯底里地尖叫了一声,然后扑在我身上开始嚎啕大哭。我十分惊讶,不知道发生了什么。
“你不要这样了……莱茵……我害怕,我真的害怕……”
他的话让我很迷惑,可弄清问题的答案会耗费力气,所以我懒得去想,再次闭上眼睛。
意识仿佛在海洋中下沉,时而又被滔天巨浪卷起,上达到可怕的高度。由于发烧,我的神志开始迷惑不清,甚至开始出现奇奇怪怪的幻象。
有时候,我会看到米夏在菩提树下向我招手,问我要不要一起爬树;有时候,是安娜和兰德尔,我的父母,他们在日光房里跳交谊舞,舞曲很动听,他们看起来很幸福;有时候是尼雅奶奶,她依旧披着那条十年如一日的披肩,问我要什么果酱,喜欢什么样的奶油;或者是蔡塞尔部长和安妮,他们问我消化还好吗?要不要喝点茴香酒再吃苹果派;还有亲爱的安迪——当然,或许他是真实的,但当我看到艾伦时,我又会怀疑,方才那个笑得开心的安迪,是真实的吗?
而艾伦,我的艾伦,他仿佛坐在沙发边,温柔地注视我,对我说,你是低血糖了,亲爱的莱茵,你现在很难受,只是因为低血糖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