望明月(6)

作者:燕赵

大汉忽然问道:“你叫什么名字?”

盛欢头一抬,茫然地看向对方的背影,这才发觉对方是在和自己说话。他清了清嗓子,尽量让因紧张而干涩的喉咙能正常发声:“盛欢。”

大汉似乎有些疑惑,再度回头打量他一眼,道:“你姓盛?”

盛欢点点头,猜想这大概又是一个为温鸣玉没有替他改名而不解的人。

对方好像突然对他产生了兴趣,继续查问:“今年多大?”

接二连三的问题让盛欢习惯性地戒备起来,他不喜欢别人对自己产生无端的关注,根据他为数不多的经验,这些关注往往都不怀好意。盛欢冷冷地望了大汉一眼,低声答道:“十六。”

仿佛察觉到盛欢的敌意一般,大汉挠了挠嘴角边的胡须,忽然停下脚步,朝盛欢伸出一只手。

盛欢来不及躲避,被对方一巴掌拍在头顶上。大汉掌心干燥滚热,虎口有粗糙的厚茧,随意又粗鲁地揉了一把盛欢的头发后,他转过身,漫不经心地开口:“你做什么那样紧张,十六岁也快是个男人了,待会横竖是挨一顿打,咬咬牙扛过去就好,有什么可怕的?”

这是一句不算安慰的安慰,却意外地起到了一些作用。跟在盛云遏身边许多年,盛欢早已被锻炼的皮糙肉厚,并不怕挨打。他含糊地应了一声,慢慢放开僵硬的手指,沉默地跟在对方身后。

大汉领他穿过一条临湖而立的长廊,偏离了正厅的方向,最后来到一座庭院外。几名打扮利落,身材高大的男人守在院门口,见到大汉立即站直身躯,朝他点头致意,随即目光落在盛欢身上,好奇且警惕地审视他。

大汉与几人打了个招呼,两人进入庭院,南边一间厢房开着门,似乎正在静候他们的来临。

大汉没有进去,他敲了敲门框,唤道:“三爷,人已经到了。”

房间里有人答道:“让他进来。”

温鸣玉的声音很特别,按照常理,一个人的嗓音要是变得嘶哑,那听起来必定是很粗糙的。然而温鸣玉不同,他声音里的那点沙哑无比温软,在拖长声调的时候尾音会泛出一点柔和的甜意,像是细腻的砂糖,粒粒圆润光滑,不见一点棱角。让人很难想象这道嗓音的主人,竟然是个杀人不眨眼的黑帮头领。

大汉在盛欢背后轻轻推了一把,盛欢跄踉一步,踏入厢房里。门扉悄无声息地在他身后合上,盛欢在空无一人的会客室发了会愣,主动朝温鸣玉所在的里间走去。

里间似乎是书房,地面铺着绒软的羊毛地毯,窗帘没有拉起,层层叠叠的帘幕将光线严密地遮挡在外。两座书架各自倚墙而立,架上有几处颇为凌乱,大概刚被主人翻检过,没有来得及整理。在靠近窗户的那边,摆放了一张沙发椅,想必温鸣玉方才就是在这里等待他的到来。

房间里被炭火熏得干燥温暖,温鸣玉仅穿着雪白的长衫,背对盛欢立在书架前。长衫似乎有些宽松,衬得温鸣玉身形修长而削瘦,听见脚步声后,他侧过头,很是随意地扫了盛欢一眼,侧脸依旧俊美得看不出年纪,说道:“见到了我,就只会站在这里发呆?”

盛欢仍是忌惮他的,闻言犹豫片刻,躬身朝对方行礼,唤道:“温先生。”

温鸣玉对这个称呼没有异议,他收回视线,仰头盯着书架,像是在寻找什么。少顷,头也不回地问:“知道我今天让你过来,是什么原因吗?”

对方的态度并不尖锐,甚至有些懒洋洋的,但盛欢丝毫不敢放松。他可以自如应对脾气暴躁的恶人,却从无与温鸣玉这样的上位者打交道的经验,盛欢不擅长察言观色,也学不会如何谄媚讨好,面对自己陌生的父亲,他难得的颇为紧张,回答:“我做了错事。”

“既然知道自己有错,怎么没有一点认错的态度?”温鸣玉终于找到了自己想要的东西,他从书架上拿起一物,放在手里把玩几下,转身朝盛欢走来。

藉着室内微弱的光线,盛欢看见对方手里拿的竟是一把寒光烁烁的匕首。温鸣玉走到盛欢跟前,用两根修长的手指夹住匕首,雪亮的刀锋流水般在他的指缝间缠绕一圈,最后他将尖刃朝下,把匕首噌的一声扎进身旁的小方桌里,自己则靠着桌沿,玩味地看向盛欢。

盛欢的心脏伴随那声闷响剧烈地向前一撞,冷汗逐渐打湿他贴身的衣衫,浸得背后一片冰凉。他不知温鸣玉这番举动是刻意威胁,或是一场无聊的戏弄,但无论是哪一种,盛欢都只能顺从。他咬了咬自己发干的嘴唇,深吸一口气,直挺挺地朝对方跪了下去。

房间里极为安静,即便隔着厚重的绒毯,盛欢双膝砸在地板上的声响依然清晰可闻。温鸣玉抱起手臂,目光悄然地变得专注,仔细审视这个跪在自己身前的少年。从管家和下人的诸般评价来看,盛欢应是个老实又古怪的孩子,他安静寡言,从不哭闹,即使被双亲抛弃也漠然处之,对自己这个素未谋面的父亲似乎没有一丝一毫的兴趣,身上找不到半点少年人的活泼天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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