望明月(200)
他终于忍不住又往身边看去——怪不得那样安静,原来温鸣玉不知何时已靠在车座上,悄悄睡着了。灯光晕在对方垂落的睫毛,犹带一点笑意的嘴角上,显得十分恬适安然,不带一点防备。何凌山的心像烘化的糖一样软塌下去,不安分地跃动着,想干脆把车往路边一停,俯下/身吻他,又不舍得吵醒他。
最终何凌山还是一路未停地回了珑园,看见大门石阶上铺的红毯还未收回去,满地都是散落的鞭炮红屑。管家就站在大亮的电灯下,一见车停,忙不迭地迎上来。
“晚宴才开到一半,少主人就不见了,还留话让我们不必找他。”管家上了年纪,难免要唠叨几句:“我急得睡也睡不着,一直等在这里,没想到他是去接您了。”
何凌山被说得很不好意思,便道了一声抱歉。管家听闻,反而一伸脖子,往车里面看,发现温鸣玉仍闭目睡着,才压低声音道:“少爷,您是主,我是仆,身份有别,我可担不起这两个字。”
知道管家是怕被温鸣玉教训,何凌山没有反驳,径自打开副座的车门,探身进去。
有旁人在场,他不敢表现得太亲密,仅是轻轻摇了摇温鸣玉的肩,小心地唤:“明月。”
如此反复几声,温鸣玉一蹙眉头,睫毛颤动,目光才如月破云翳一般,朦朦胧胧地泄出来。管家知他脾性,怕在这时触霉头,登时后退几步躲开了。
“明月,外面冷,回去再睡。”何凌山倒不怵,甚至用指尖在那抹浓长的眼睫上碰了碰,是他难得大胆的逗弄。温鸣玉的眼睛完全睁开了,却不似往常那样清明,就那样含烟笼雾,意味难明地盯着何凌山。
见何凌山的脸被自己目光照得越来越红,温鸣玉终于一笑,饶过了他:“挡在门外,要我怎样出去?”
何凌山匆忙一避,让对方下车。温鸣玉挡开管家伸来搀扶的手,道:“我还清醒,这里有他在就好,你回去休息吧。”
管家知道这对父子的关系早不同当初,闻言立即一躬身,又对何凌山叮嘱:“少主人饮了酒,稍后我会让佣人送汤来,何五少爷记得劝他服下。”
待到管家拖着步伐走远了,何凌山才看向身侧的人,仍有点不放心:“要不要我扶你?”
温鸣玉沉吟了数秒,竟反过来问他:“你想扶着我?”
这人喝醉了,反比往常还爱捉弄他。何凌山不出声了,干脆一把拉过温鸣玉的手,牵着他朝台阶上走。温鸣玉这回倒很听话,不声不响地跟在何凌山身后,任凭他把自己往前带。好在这时佣人们都在前厅收拾残席,两人没受到任何打扰,没多久就到了东苑。行至湖上那架水廊上时,何凌山步伐不由一顿,抬头往檐角下一长串随风轻晃的红灯笼望去。
记得三年前的那个雨夜,自己就是在这里对温鸣玉表明心意,他们也因此有了第一个亲吻。何凌山想得面颊发热,既甜蜜且惆怅,是那个吻揭露了温鸣玉对他的情意,也是那个吻导致他们整整三年的分别。如今他像经历一场长梦般重临故地,所幸身侧的同是故人。
温鸣玉随他停下脚步,似是酒意未醒,倦倦往廊柱上一倚,问道:“在想什么?”
何凌山思绪飘忽,竟不知为何答出一句:“今夜还会下雨吗?”
温鸣玉微微一怔,也往天际看去。许久后,他似乎明白了一些,捉住何凌山的手把他拖到身前,对他笑:“不下雨也可以的。”
何凌山听明白了这句暗语,心怦然一跳,不由仰起头,刚准备往身前人那边贴近,却见温鸣玉的动作倏然顿住,将何凌山往身后一拦,往长廊的另一头看去。
他的目光变得十分凌厉,宛如瓦沿凝固的冰凌,刺得那头走来的人打了个激灵。咏棠讪讪地僵在原地,不想后退,也不敢前进。两人分开的及时,咏棠并未看见什么,不过何凌山以为,就凭现在自己与温鸣玉站在一起的场面,也足以使咏棠暴跳如雷了。
不料咏棠神情惶然,依稀露出一点哭相,只看着温鸣玉唤道:“叔叔,是我呀。”
“找我有什么事?”温鸣玉神情稍微缓和,今日是特殊时节,他大概不想为难晚辈。
咏棠这才敢慢慢走过来,低声道:“我有话想单独对您说,让他走开。”
他指的是谁,自然不用咏棠说明。何凌山早已习惯对方的恶劣态度,尚没有想到该怎样回应,温鸣玉忽然收紧了握住他的手,用指尖在他手心按了按。
温鸣玉道:“他并不是你的下人,对他发号施令没有用处。要让人回避,一个请字都不会讲吗?”
咏棠的脸色霎时变得极为难看,用泛红的眼睛狠狠剜了何凌山一道,偏过头去,仍是那句话:“你让他走!”